洪武二十五年,岁次癸亥,秋至九月。南京紫禁城的晨雾尚未散尽,东华门内已响起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宫人们捧着鎏金铜盆、素色锦帕,踩着青砖甬道匆匆而过,檐角铜铃在微风中轻颤,与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吠交织,打破了拂晓的宁静。今日,是皇太孙朱雄英大婚之期,自太祖朱元璋定鼎天下以来,东宫储君的婚礼,尚属头一遭,朝野上下早已翘首以盼。
天未及卯时,东宫“兴圣宫”内已是灯火通明。十数名内侍捧着各式礼服、冠冕分列两侧,为首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瑾,他手持牙牌,神色肃穆地指挥着:“按规制,衮冕需先以兰汤熏过,十二旒白玉珠须逐颗擦拭,莫要留半点尘垢!”几名年轻内侍连忙应诺,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套玄色衮冕——衣身以云锦织就,上绣九龙四章,龙纹蜿蜒,金线下坠着细小的珍珠,在烛火下流转着沉甸甸的光泽;冕冠高约一尺二寸,青黑色的綖板前后垂着十二旒,每旒十二颗白玉珠,颗颗圆润光洁,是江南贡玉中挑出的极品。
朱雄英端坐在镜前,任由内侍为他梳理发髻。他身着素色中衣,长发垂落肩头,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镜中映出他英挺的眉眼,却难掩眼底的沉郁。“殿下,吉时将近,该更衣了。”王瑾上前躬身道,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自马皇后病重,这位皇太孙便鲜少展露笑颜,尤其是大婚旨意下达后,更是时常独自出神,宫中上下都看在眼里,却无人敢多问。
朱雄英微微颔首,站起身。两名内侍上前,一人持衣,一人展袖,动作娴熟地为他换上衮冕。玄色衣料贴合身形,却带着几分束缚感,尤其是腰间的玉带,扣得紧了些,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冕冠轻些戴。”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瑾连忙上前,亲自为他扶正冕冠,十二旒白玉珠垂落眼前,轻微晃动间,遮蔽了些许视线,仿佛将他与周遭的喧闹隔绝开来。
“殿下,按《大明集礼》,今日需先至奉先殿告祭祖宗,再往武英殿拜辞陛下与太子殿下。”王瑾捧着一本鎏金册页,轻声禀报流程,“迎亲队伍巳时三刻出宫,至魏国公府行‘亲迎礼’,申时前需返回东宫,酉时行‘合卺礼’,一切皆按礼制筹备妥当。”
朱雄英目光扫过殿外,只见庭院中已摆满各式仪仗——金瓜、钺斧、朝天镫分列两侧,二十四面龙旗迎风招展,百名羽林卫身着铠甲,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松。这万众瞩目的排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于他而言,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而他,是那个身不由己的主角。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转身走向殿外。廊下,太子妃常氏正站在那里,身着翟衣,头戴凤冠,神色间带着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忧。“英儿,”她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莫要惦记太多,安心完成典礼,才不辜负你皇祖母,也让你父君放心。”
提及皇祖母,朱雄英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马皇后病榻上期盼的眼神,想起那本写满牵挂的“婚配备选”册子,心中的沉郁又添了几分。“母亲放心,孙儿晓得。”
常氏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知道他昨夜定是未曾安睡。她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兰草的锦帕,递到他手中:“若是累了,便用这帕子擦把脸。锦云是个好孩子,家世品行无可挑剔,日后定能好好辅佐你,打理好东宫。”
朱雄英接过锦帕,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那是母亲亲手绣的。他点了点头,却未多言,转身迈步走向奉先殿。晨光穿过廊柱,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与周遭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奉先殿内,香烟缭绕,案上摆放着牛羊豕三牲及各式祭品。朱雄英在赞礼官的引导下,缓步走入殿中,行三跪九叩大礼。“孙臣朱雄英,今日大婚,谨告列祖列宗。愿承先祖庇佑,护我大明山河永固,百姓安康;愿以己身,恪守孝道,不负家国重托。”他的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沙哑,回荡在寂静的殿内。
走出奉先殿,朝阳已升至半空,金色的光芒洒满宫墙。武英殿外,羽林卫分列两侧,气氛肃穆。朱雄英拾级而上,殿内,朱元璋身着十二章纹衮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神色威严,只是眼底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太子朱标站在一旁。
“孙臣朱雄英,叩见皇爷爷,叩见父王。”朱雄英跪地行礼,声音恭敬。
朱元璋看着他,目光从他身上的衮冕扫过,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英儿,今日你大婚,是朱家的大喜事,也是大明的幸事。你身为皇太孙,未来的储君,当知婚姻非私事,而是关乎国本。徐达之女锦云,出身将门,贤良淑德,与你相配,望你二人婚后,互敬互爱,共担家国重任。”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雄英垂首应道。
朱标走上前,扶起儿子,眼中满是心疼:“英哥儿,往后你便是成家之人了,要学会担当,也要懂得照顾自己。东宫之事,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若有难处,便来寻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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