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光，总比别处来得更显庄重。朱红的宫墙在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檐角的铜铃被风轻轻吹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却驱不散笼罩在朱雄英心头的沉郁。他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庭院中忙碌穿梭的宫人——有的捧着绣着龙凤图案的锦缎，有的抬着精致的妆奁摆件，还有的在廊下挂起大红的绸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雀跃，仿佛都在为这场关乎国本的婚事欢喜。
唯有朱雄英，这场婚事的主角，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殿下，礼部尚书宋濂大人求见，说是关于大婚仪程的细节，想再向您请示。”贴身太监小禄子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自从圣旨下达后，殿下的心情就从未真正舒展过，宫里人都看在眼里，却没人敢多问。
朱雄英转过身，脸上早已褪去了方才的恍惚，恢复了皇太孙应有的沉稳：“让他进来。”
宋濂捧着一卷厚厚的仪程册子，躬身走进书房，将册子呈到案上：“殿下，这是臣与礼部同僚拟定的大婚流程，从纳征到亲迎，共计二十七项，还请殿下过目。其中亲迎环节，因陛下孝期未满，拟从简进行，只率仪仗至魏国公府迎亲，不设沿街鼓乐，您看是否妥当？”
朱雄英的目光落在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一场盛大婚礼的每一个细节，却没有一个字能让他心生波澜。他甚至觉得那些“纳征”“请期”的字眼，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皇太孙”的身份里，容不得半分抗拒。
“按尚书大人拟定的办即可。”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必事事请示，合乎礼法便好。”
宋濂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素来对政务极为上心的皇太孙，对自己的大婚竟如此淡然。但他也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应下：“臣遵旨。那关于两位侧妃的安置，东宫西侧的‘静姝斋’与‘听竹轩’已修缮完毕，是否让内务府再添些陈设？”
“母亲自有安排，此事你与太子妃商议便可。”朱雄英摆了摆手，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逃离这满是“婚事”的氛围。
宋濂察觉到殿下的疏离，识趣地告退。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朱雄英却觉得胸口更加憋闷。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本被宫人送来的、未来正妃徐锦云的画像，画中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紫色宫装，眉眼如画，气质端庄，嘴角带着温婉的笑意，确实是难得的佳人。画像旁还附着她的生平：魏国公徐达之幼女，年十六，通诗书，善骑射，性情爽朗，深得徐达喜爱。
家世、品行、样貌，样样无可挑剔，是世人眼中最配得上皇太孙的女子。可朱雄英看着画像，心中却只有一片空白，甚至涌起一丝莫名的抗拒。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徐大将军，那位开国功臣的威严与坦荡，想必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可这份“好”，与他无关，更像是一件按规矩定制的“国本配件”，合不合心，无人过问。
他将画像轻轻放在案角，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里是东宫的小花园，此刻，朱长宁应该正在她的药圃里忙碌。自从圣旨下达后，他就越发频繁地想起妹妹，想起她捣药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为他沏茶时温柔的动作，想起她总能用几句话就抚平他心绪的聪慧。
那种依赖，早已深入骨髓，只是以前他从未细想过这份情感的重量。直到此刻，当东宫即将涌入陌生的女子，当他的生活即将被“正妃”“侧妃”这些身份切割，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早已习惯了妹妹带来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宁。
“殿下，公主殿下送来一碗莲子羹，说是给您解乏的。”宫人再次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碗里的莲子羹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朱雄英的心微微一动，接过瓷碗，却没有立刻喝。他知道，长宁是看出了他的烦闷，才用这种方式来宽慰他。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失落就越甚——很快，或许就会有别的女子，以“太孙妃”的身份，为他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但那份无需言语的懂得，那份绝对安全的信任，她们能给吗？
他放下瓷碗，起身走出书房，漫无目的地在东宫闲逛。走到西侧的“静姝斋”外，只见几个宫人正忙着将里面的东西搬出来，那些是长宁以前放在这里的书籍和摆件，她偶尔会来这里看书、练字。如今，这里被定为林侧妃的居所，她的东西自然要被清空。
一个宫人捧着一本《诗经》，不小心脚下一滑，书本掉在地上，书页散了开来。朱雄英快步上前，弯腰将书捡起，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上面还留着长宁用朱砂做的批注，字迹娟秀，带着她独有的灵气。他想起小时候，长宁总缠着他教她读书，两人常常在这斋里一坐就是一下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温暖而宁静。
“小心些，莫要弄坏了公主的东西。”他将书递给宫人，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