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两侧商铺的幌子虚影。沈砚换了一身寻常青布长衫,头戴小帽,只带了林墨一人,悄然出了府衙。
卷宗里的“铁证”太过完美,反倒像精心编织的罗网,他必须亲自踏遍江州的市井巷陌,才能摸到真相的脉络。
两人先往城西的府狱而去。按卷宗所载,抓获的三名“海盗”是指证苏万三走私的关键人证,此刻正关押在狱中等候宣判。沈砚并未亮明身份,只以“外地客商,听闻海盗猖獗,特来打探安全”为由,向狱卒递了些碎银。
狱卒得了好处,话也多了起来,领着两人在狱外廊道等候,自己进去传话。沈砚借着廊柱的遮挡,瞥见牢房深处的景象——那三间关押海盗的牢房,竟比寻常牢房干净整洁许多,窗明几净,甚至隐约能闻到淡淡的熏香气息。不多时,三个身着囚服的汉子被带了出来,面色红润,身形壮硕,哪里有半分阶下囚的狼狈?见了狱卒,非但不惧,反而熟稔地打招呼,眼神里毫无惧色,倒像是在自家院子里闲逛。
“这便是那海盗?”沈砚压低声音问林墨。
林墨眉头紧锁:“瞧着不对劲。寻常海盗被捕后,要么惶恐不安,要么顽抗到底,哪有这般从容?而且牢房待遇如此之好,分明是有人暗中照拂。”
沈砚心中疑窦更甚。他故意走上前,装作好奇问道:“几位好汉看着不像作恶之人,怎会沦为海盗?”
为首的汉子眼神闪烁,刚要开口,便被狱卒厉声打断:“休得胡言!官府已定案,岂容你多问?”说着便要将几人带回。沈砚敏锐地捕捉到,那汉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似乎怕说错话,更怕被人听去。
离开府狱,两人又直奔城南的码头。卷宗中称,有船工目睹苏万三的货船与海盗交接,沈砚想找到那几位作证的船工核实。码头人声鼎沸,漕船、商船鳞次栉比,搬运工们挥汗如雨。沈砚找了个茶馆坐下,叫了两碗茶,有意无意地与邻桌一位老船工搭话。
“老丈,听闻前段时日,码头抓了海盗,还牵扯出了锦绣堂的苏东家?”沈砚试探着问。
老船工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这事可不敢乱议论。”
“只是好奇,”沈砚笑道,“苏东家那般大的人物,怎会与海盗勾结?”
老船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谁知道呢?不过苏东家可是个大善人。去年江州闹水灾,多少人家流离失所,是他开仓放粮,捐了不少银子修堤;城里的义学,也是他出钱办的,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能免费读书。这样的人,要说他通海盗,我是不信的。”
旁边几位船工也凑了过来,纷纷附和:“是啊,苏东家对咱们码头工人也极好,逢年过节都有赏赐,哪家有难处,他也肯接济。”“那几位作证的船工,听说后来拿了不少银子,辞了活计,不知去了哪里。”“还有那些被查获的‘赃物’,说是从苏东家货船里搜出来的,可谁也没亲眼见着,都是官府说的。”
沈砚默默听着,心中的疑虑愈发清晰。人证待遇反常,物证来源不明,当事人口碑极好,这桩案子处处透着诡异,分明是有人刻意布置的陷阱。
两人正准备离开茶馆,忽然听到街头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和衙役的呵斥声。沈砚寻声望去,只见一辆官轿正行至街口,一名身着素衣、面容憔悴却眼神倔强的少女,跪在轿前,双手高举着一个布包,放声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为我爹爹做主!我爹爹是被冤枉的!”
正是江州府的官轿,沈砚今日本是微服,见状示意林墨上前示意轿夫停轿。他缓步走出茶馆,打量着那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虽满脸泪痕,脊梁却挺得笔直,眼神中满是坚韧。
“你是谁?为何拦轿喊冤?”沈砚沉声问道。
少女抬起头,见他虽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身旁又有府衙轿夫相敬,便知是大官,连忙磕头:“民女苏妙,乃锦绣堂苏万三之女。我爹爹被诬勾结海盗、走私禁物,实则是遭人陷害,求大人明察!”
沈砚心中一动,伸手道:“你有何证据,敢说你爹爹是被陷害的?”
苏妙连忙打开手中的布包,取出一叠泛黄的纸页,双手奉上:“大人,这是我爹爹暗中记录的账册抄本。
江州通判赵文远,还有府衙的几位大人,多年来屡次向我爹爹索要巨额贿赂,爹爹不堪其扰,却又不敢得罪,只能暗中记下往来明细。此次他们索要的银两数额巨大,爹爹无力满足,便被他们罗织罪名,污蔑走私!”
林墨接过账册抄本,递到沈砚手中。沈砚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数额、经手人,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
“嘉靖二十三年三月,赵通判索银五千两,购得太湖别院一处”“嘉靖二十四年冬,李推官索丝绸百匹,转送京城亲友”……数额之巨,令人咋舌,且每一笔都与赵文远等人的行踪、进项能隐约对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