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的夜,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沈砚坐在书案前,指尖捏着一枚铜钱,铜钱边缘刻着奇异的云纹,是当初从袁不易书房暗格中搜出的,材质非金非铜,触手生凉,至今不知其用途,却被他当作镇纸,日日摩挲。
书案上摊着一卷《资治通鉴》,书页已被翻得边角发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批注,墨色深浅不一,是不同时日所思所感。
自留在原州任同知以来,沈砚便成了官场中的“异类”。
不上蹿下跳求升迁,不结党营私拉关系,每日除了处理公务,便是闭门不出,或读书,或静坐,仿佛真如外界所言,已心灰意冷,沉湎于故纸堆中。
只有沈砚自己知道,这份“清闲”,正是他蓄势待发的契机。
他从未放弃过对局势的掌控。张顺留下的“云崖线”,是遍布边镇与关内的商队暗线,沈砚通过隐秘的联络方式,让他们继续收集各地走私残余势力的动向,同时拓展至京城周边,打探官员往来。
青鸢留下的线索若即若离,偶尔会有匿名的字条送到他手中,多是京中核心势力的异动,虽不详尽,却足以让他捕捉到关键风向。
除此之外他还在原州府内悄悄培养了自己的暗线。
几名被他搭救过、忠心可靠的小吏,每日将州府上下的言行、往来公文的蛛丝马迹,一一禀报于他。
这三张情报网,如同三张细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铺开,将边镇与京城的风吹草动,都纳入他的视野。
“大人,云崖线传来消息,京城以南的漕运近来异动频繁,有几支商船挂着‘裕丰行’的旗号,实则在暗中转运铁器,收货方疑似曹吉祥的远亲。”心腹小吏赵安悄然走进书房,低声禀报,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案上。
沈砚睁开眼,目光落在纸条上,上面是简洁的暗语,经他解密后,正是赵安所言。他指尖轻轻敲击书案,沉吟道:“‘裕丰行’?之前袁不易的走私网络中,并无此号,看来是曹吉祥新扶持的势力。继续盯着,查清他们的货源与最终去向。”
“是。”赵安躬身退下,动作轻得像一阵风。
待赵安离去,沈砚拿起那卷《资治通鉴》,翻到“商鞅变法”一节,上面的批注密密麻麻:“变法者,虽利国,然触旧贵族之利,终难善终。权谋之道,非唯刚猛,亦需平衡。此前边镇之行,仅凭一腔孤勇,恃奇谋而轻大局,终为他人做嫁衣。”
这是他反思半年所得。当初深入鬼哭谷,擒获袁不易,看似奇功,实则早已落入权力平衡的棋局。
他只想着揭露真相,却忽略了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的掣肘,最终功过相抵,被搁置在原州,便是最好的教训。如今他终于明白,权谋不是孤注一掷的豪赌,而是步步为营的布局,是对人心、对大局的精准把控。
正思忖间,门房突然来报,说有京城来的信使,送来王守诚大人的书信与礼品。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自他在原州安分守己,王守诚的态度便渐渐缓和。起初是公文往来中多了几分客气,后来便有了书信问候,如今更是直接送来礼品,其意不言而喻——曹吉祥势力未倒,圣意难测,沈砚这颗“棋子”虽暂时被冷藏,却依旧有利用价值,王守诚想将他重新纳入“可控”范围,以备不时之需。
“将礼品收下,书信拿来。”沈砚淡淡吩咐。
书信是王守诚亲笔所写,字迹清隽,言辞恳切,先是慰问沈砚在原州的近况,赞扬他“勤于政事,安抚地方有功”,随后提及京中局势,隐晦地抱怨曹吉祥“权势日盛,清流受压”,最后话锋一转,说“沈贤弟有勇有谋,乃国之栋梁,老夫已在朝中多有提及,待时机成熟,必当为贤弟陈情,重返中枢”。
礼品是一方上好的端砚,质地温润,显然是精心挑选之物。
沈砚看完书信,随手放在一边,拿起端砚摩挲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王守诚的示好,看似真诚,实则充满了算计。他若欣然接受,便等于依附了清流一派,日后难免被当作对抗曹吉祥的棋子;他若断然拒绝,便会彻底得罪王守诚,在官场上更难立足。
“回复王大人,多谢大人挂念与馈赠。”沈砚对门房吩咐道,“告知信使,沈某在原州,只求恪尽职守,安抚一方百姓,至于升迁之事,不敢奢求。大人的美意,沈某心领,日后若有差遣,力所能及之事,定当效劳。”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感谢,又保持了距离,既不得罪王守诚,也不轻易依附,恰好符合他如今“蛰伏”的姿态。
门房离去后,沈砚重新坐回书案前,将那枚奇异铜钱放在端砚旁,目光再次落回《资治通鉴》上,心中却已盘算开来。王守诚的示好,意味着京中清流与权阉的博弈愈发激烈,他们都需要更多的棋子,而自己,正是那颗看似无用、实则关键的棋子。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半月后,原州州学突然爆发一桩科举舞弊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