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六年冬,皖中大别山。
雪,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一间漏风的茅草屋里,婴儿啼哭震天响。
“这兔崽子嗓门比狼嚎还冲!”刘铭传的爹笑着说。
稳婆倒吸一口凉气,“看看这娃的脸,活脱脱阎罗座前的小鬼!”
五年后,这个生来嗓门大的刘铭传得了天花,
在鬼门关摸了一把阎王的鼻子,最终落了一脸麻子,从此,村里人喊他刘麻子。
咸丰元年,村口老槐树下。
恶霸张虎子拎着酒壶,一脚踹翻刘铭传的破箩筐,猪草洒了一地。
“黄毛崽子,爷今儿心情好。”张虎子咧开黄牙,掏出一两银子往泥里一扔,“学两声狗叫,银子赏你买狗食!”
十五岁的刘麻子“腾”地站起来,手里攥着一把镰刀,那是父亲遗留下来的镰刀,割猪草锋利无比。
割人头也不差!
他抬头,黑眼珠冷得像两口枯井。
“汪。”
刘铭传忽然开口,声音却不像狗,更像狼。
张虎子愣神的瞬间,刘麻子手臂一挥,镰刀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寒光一闪!
“噗嗤——”
血珠溅在雪地上,开成一朵朵红梅。
“咕噜噜!”张虎子的脑袋滚出老远。
快!眨眼的功夫,恶霸脑神经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依然挺着。
“扑通”,张虎子尸体倒地,像条死狗。
围观的村民炸了锅。
“杀人啦!”
“刘麻子疯啦!”
老猎户李三爷一把拽住少年后领:“跑!往鹰嘴崖跑!那里有狼群都不敢进的林子!”
刘麻子抹了把脸上的血,露出个森白的笑:“叔,帮我跟我娘说——这二两银子,够她吃三年饱饭了。”
转身,他提起张虎子人头,瘦小的身影一头扎进风雪里。
“……”
三个月后,大别山深处。
“鹰嘴崖”寨门高挂血色狼头旗。
二十个被官府逼到绝路的猎户、樵夫、盐贩子,正围着篝火啃野猪腿。
“当家的,咱们缺个狠人带头!”
话音未落,林子里走出个麻脸少年,手里拎着人头,死人头的嘴巴定型在惊讶状态,头发结成冰碴。
“我来了。”
他把人头往火堆里一扔,火星四溅。
“从今天起,老子叫刘麻子,不叫刘省三。官府想要我的命?可以——拿命来换!”
“大哥,您就是我们的大哥。”这些人跪下冲着刘麻子喊。
“……”
占山为王的日子逍遥快活,山里的树叶青黄交替了三回。
咸丰元年,刘铭传这股狠劲,又找到了新的发力点——
这一年,长毛造反席卷南方,安徽成了绞肉机战场,地方官府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为对付长毛,官府干脆撤销了对刘铭传的通缉令,“回来吧,组建乡勇,杀长毛,戴罪立功。”
官府给他递话。
“老大,咱们终于扬眉吐气了!当了朝廷的兵,
往后说不定能升官发财,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啃树皮了!”小瘦猴兴奋道。
“黄毛,别高兴太早,你这性子,怕不是先当炮灰,能不能吃上肉还两说!”大胡子阿三道。
刘铭传喝止二人:“少扯闲篇!朝廷给了机会,干不干得出来,看本事,
也看天意——但眼下,先把命保住,把事办妥。
1862年,安徽府衙,日头毒花花的,朝廷命李鸿章组建淮军,他正在招募兵勇。
二十岁的刘铭传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缠,提着两把大刀,站在淮军招募台前。
“姓名?”
“刘六麻子。”
“来路?”
“合肥团练,五百人。”
李鸿章掀帘而出,目光如电:“小子,凭什么让我收你?我只认人头,不问出身。”
刘铭传把包袱往地上一倒——咕噜噜滚出十几颗太平军首级,个个扎着红巾。
“这些够不够?”
李鸿章大喜,“够!足够!今天起,你就是哨官。”
三日后,淮军大营校场。
老兵嗤笑:“毛都没长齐,带什么兵?”
刘铭传没说话,拔刀——
唰!
刀光一闪,百步外木桩劈成两半。
“从今天起,老子的兵,叫铭军!”
“……”
1864年,常州城下。
太平军两万死守,城墙高三丈,箭如雨下。
刘铭传两眼通红,赤膊上阵,身上只披一件血袍。
“兄弟们,跟我砍了他们的旗!”
他身先士卒,云梯未稳就纵身跃上城头。
大刀卷刃?“啪”扔一边,换一把!
箭矢穿臂?拔掉继续冲!
一日一夜,“铭”军七进七出。
最后,刘铭传拖着半残的身子,把“太平天国护王”的大旗踩在脚下,一刀斩落旗杆。
战后清点——铭军斩首八千,自身伤亡不足八百。
刘铭传浑身大小伤疤二十七处,最深的一道从肩胛划到腰眼,皮肉外翻。
军医缝针时,他咬着匕首,冷汗如雨,却笑得猖狂:
“每一道疤,都是老子升官的本钱!”
当夜,李鸿章亲赐金疮药,拍着他肩膀:“省三,你这身伤,比朝廷的官印还值钱。”
【血战捻军】
朝廷有干不完的活,灭了长毛,捻军闹得正欢!传令刘麻子,开赴山东。
“杀!”
山东沂河,风雪如刀。
刘铭传勒马立于高坡,玄色披风猎猎,像一面染血的旗。
他手里攥着刚从前线递来的战报——捻军东捻主力三万,已入伏击圈!
“僧王,您再信我一次。”刘铭传转头,目光灼灼盯着僧格林沁,“三面合围,只放一条生路,让他们自己跑进死人坑!”
僧格林沁摸了摸胡子,笑得像只老狐狸:“刘六麻子,你小子要是坑了本王,老子做鬼也拉你垫背。”
“坑不了你。”刘铭传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我只坑不长眼的。”
当夜,沂河冰面炸开,万箭如火。
东捻军被堵在河滩,尸横遍野。
刘铭传单骑突阵,两把大刀砍翻三名捻军头目,血溅了他满脸。
天亮清点,敌军尸首堆成小山,俘虏跪了一地。
京师圣旨八百里加急——“赏刘铭传,一等男爵,黄马褂一袭,赐号‘骠勇巴图鲁’!”
可刘铭传把圣旨往怀里一揣,转身就骂:“狗日的李鸿章,老子在前线拼命,你在后面抢功?”
李鸿章阴险如狐狸,与刘麻子性格不在一条平行线上。
淮军大营,庆功宴变成了鸿门宴。
李鸿章端着酒杯,笑得温和:“省三(刘铭传字)啊,此番大捷,多亏你……”
“放屁!”刘铭传啪地摔了酒杯,“要不是我连夜奔袭三百里,你那‘稳扎稳打’的战术,早让捻军跑回老巢了!”
满座将领脸色骤变。
李鸿章的幕僚张佩纶冷笑:“刘爵爷好大的威风,连李中堂都不放在眼里?”
“老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刘铭传拍案而起,指着张佩纶鼻子骂,
“你们这些酸儒,除了写折子还会什么?有种上战场比划比划!”
当夜,刘铭传在营帐里独坐。亲兵来报:“爵爷,李中堂那边放出风声,说您‘骄纵跋扈,难当大任’……”
刘铭传沉默良久,忽然大笑:“老子砍人脑袋的时候,他们还在玩鸟笼子!这破官,不当也罢!”
次日,他递上一封辞呈,上面只写四个字——“旧伤复发”。
“……”
~合肥老家,刘铭传脱了官袍,换上粗布短打,蹲在田埂上教庄户孩子们认字。
“先生,您当过大官,为啥回来种地啊?”小娃子啃着窝窝头,满嘴渣子好奇问。
刘铭传用柳枝在地上画了个捻军布阵图:“当官的天天琢磨怎么弄死自己人,不如教你们怎么弄死敌人。”
夜里,他点着油灯,在《平捻笔记》上写批注:“……东南海防,必以台湾为锁钥。法人若占越,则台危矣。”
窗外,月光照着他案头的一柄断把枪——那是捻军头目临死前插在他左肋的,硬生生被他掰断成了两截。
刘铭传摸了摸伤疤,低声道:“十年之内,老子还得再拔一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