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崔恕几乎同时睁大双眼。
南方水患。
这是近日以来,除去剧情之外最让崔恕头痛的事情。
我知道,王府每日清晨都会有信使前来。
这些人里,每个人无一例外都是蓬头垢面、神情萎靡,很明显是南方的情况越发的不容乐观了。
我因此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当人们处在紧要关头之时,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
崔恕在我死后本就瘦了好几圈,现在加之国难缠身,自然又瘦了些。
我很心疼我的少年郎,却也知道这世上不只有情情爱爱要他这个男主角来操心,还有万千疾苦、水火众生。
或许有人这时就要说了:
哎哎哎,你这不是话本世界吗?作者没写到的地方你们想管也管不了,不是吗?
是的。你说的没错。
可正因为如此,我和崔恕才更要想想办法。
远在我们的千里之外,是数不尽的配角在不停的死去。
他们和我一样,也有自己的家人和爱人,却只因生在书中,又是龙套,便生不由己,只能死而又死。
一本书里,能救配角的除了造物主之外,便只剩下男女主角了。
崔恕是男主角,我希望他是一个够格的男主角。
我于是端正坐好,见崔恕抬眼,紧紧盯着任苏宜,语气已经沉了下来。
“任苏宜,你当真?”
“南方水患每年不绝,数万万人命怎能用来开玩笑?我自然是当真的。”
“好,”崔恕点点头,“那还请你说说,我洗耳恭听。”
任苏宜收敛笑意。
“最近京城里流行蹴鞠,许多王孙公子都沉迷其中,我打算办一场蹴鞠大会,宴请京城四方贵客,一决高下。”
“你这么做与南方水患有何帮助?”
“我可以借此机会敛财。”
任苏宜冷静道,“表兄,我知道赈灾最缺的就是金银,哪怕国库再怎么拨款也一定是只嫌少不嫌多的。况且这几年南方年年洪涝,粮食的收成更不会好,要想买粮,还不是需要银子?”
“说下去。”
“我大办蹴鞠宴,那些来参赛的人势必要为了大出风头而挥金如土,他们砸十两银子买茶水,我便可抽出其中八两银子赈灾。以此类推,岂不美哉?”
听到这,我心就一紧。
我已经大致明白任苏宜的想法了。
她的计划有点黑吃黑的意思,虽然可行,但于她的名声而言显然不好。
而且,不只是我,在任苏宜刚说完后,就连崔恕也为她感到担忧。
谁知。
面对崔恕的劝阻,任苏宜却完全不在意,只是添了杯茶水就继续往下说去。
“表兄,既然我是拿着所谓女子最珍贵的名声来做局,那只做这些蝇头小利根本不够。风浪越大鱼越贵,我要做就做一盘大的!”
“任苏宜,没必要。”
崔恕摇头试图打断她,“你是女子,前两日林校之已经让你饱受非议了,又何必再趟这趟浑水?水患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魏相和朝廷也会想办法,若你的办法是这样,那此事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表兄,你错了!水患是天下事,而我是天下人,此事我如何不能管?更何况,正因为林校之已将我推上风口浪尖,所以我才要趁着这波风浪大造其势。”
只见任苏宜越说越起劲,我听得心惊,她却满脸难掩兴奋。
“我已想好了,这次我会对外放出消息,声称蹴鞠魁首将会得到陛下所赐的嘉奖,以此作为噱头广吸人脉。等最后花落有缘人家,我再宣布陛下心忧水患之事,逼迫他们不得不花钱向陛下尽忠。”
我呼吸彻底冻结,心脏剧烈跳动。
任苏宜不愧是任苏宜。
她敢拿当今圣上做文章,已是所有人都不敢为之事,又遑论顶着皇帝的名头出来诈骗敛财!
我以前曾听过,朝中曾有官员在水患时诈捐粮资,最后被圣上处以极刑……
都是欺君犯上之举,任苏宜到底是怎么敢的!?
我想不通。
崔恕大约也想不通。
他与任苏宜这个表妹关系一向不错,后又有了一层我的关系,倒也算是亲上加亲。
可就算如此,崔恕也并不认为他和任苏宜之间已亲厚到这个地步,需要她冒着种种风险帮他分忧。
难不成……
这又是造物主设置的剧情陷阱?
崔恕心念微动,就立刻望向我。
我魂魄一颤,瞬间恍然大悟。
错不了。
一定是的。
造物主已经在磨刀霍霍了。
按理说,任苏宜的戏份本不该这么多。
她是典型的恶毒女配,只要她一出现,必定伴随着与女主角林枝枝的对手戏。
而今天呢?
林枝枝根本就不在。
早上时惠姑姑说了,近来天气愈发转暖,时值春夏交替之际,便要把府中过夏的器具拿出来晾晒,以免产生霉味。
林枝枝当时自告奋勇,非要和其他人一起干活,所以今天一整天都在后院里忙活,连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这真的太不寻常了。
这世上所有话本几乎都是以女主角的视角展开的,如今林枝枝当了一天的背景板,那自然说明剧情要对个别配角动刀子了!
我早该注意到的!
我浑身发抖,心中无比悔恨。
若我能早些发现,至少我还能让大大小小帮我把任苏宜赶出府去。
这样也许能延缓她的死亡……
吧?
一想到这。
我就痛苦到喘不上气来。
延缓死亡。
这又有什么用?
不过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我于是扭过头,望着任苏宜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嘴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任苏宜根本不会懂得我和崔恕的担忧,只是一心一意的畅想着未来。
她说她帮崔恕,并不只是为了帮崔恕,还是为了我。
她说她记得阿栀总好奇南方长什么样,如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河清海晏,那她未必不能替我走一走,看遍江山好风景。
毕竟,崔恕是走不了的。
“表兄,你是男人,你也有你的围城和困局。你会被困在朝堂之上。而我,则可以趁着‘恨嫁’之名,做我想做的事,做那些男人所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