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野心勃勃如任苏宜一般,也会有着如此天真的一面。
我飘浮在室内,只觉得喉咙发紧。
一想到这样的人即将死去,即将离开我的生活,我就觉得造物主简直不可理喻。
不如你就把任苏宜写走吧。
我心想。
就让任苏宜痛痛快快的离开京城,总之找个什么理由都好,让她圆梦,让她去当个江湖女侠,不行吗?
反正,造物主原本的目的不就是让任苏宜远离林枝枝吗?
只要任苏宜浪迹江湖去了,那这样大家都可以快哉快哉,谁也不死,更没人难过。
可造物主偏不。
因为任苏宜和我一样,都是女配。
而你我必须知道,女配两字前面,往往都有着一个固定的前缀。
那就是恶毒。
我知道有些书里也有很多不恶毒的女配,但仔细想想吧,那些终究是少数,不是吗?
只有恶毒女配,才是话本中的大多数。
恶毒女配必须死。
所以任苏宜也必须死。
我心中忐忑不已,眼珠子一整天都黏在任苏宜身上,生怕她半路出什么意外。
她喝水,我就让大大小小监督崔恕,不许水太烫,更不许给任苏宜的水杯倒太满。
后来到了中午用膳,厨娘做了鱼,我担心任苏宜吃鱼刺卡死,便立刻派出大大小小,把刚出锅的糖醋鱼啄了个稀巴烂。
对不起,后厨管事的冯婆子。
我不是故意浪费食物的,除非迫不得已。
于是今日这顿午饭,大大小小吃得满脑流油,羽毛上沾满糖醋酱汁。
而崔恕和任苏宜的面前——
则是摆满了一桌豆腐蒸蛋,或者是蛋花。
任苏宜搁下筷子。
“表兄,你府库里没银子了?”
崔恕无辜的放下碗。
“有。”
“那你这顿饭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对我有意见?”
崔恕抬眼一看,虚空锁定我的方向。
此时此刻,我正扒在墙根,看大大小小吃糖醋鱼。
崔恕眼光射来,我就浑身一个哆嗦。
“我什么意思?我、我也没什么意思啊……”
我叽叽咕咕小声说道。
崔恕大约知道我心里也揣着事,便无奈的叹了口气。
“怎么会。只是想起栀栀刚进宫那年春天换牙,吃不了硬的,就天天吃这些菜而已。”
我一哽。
崔恕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记着?
此事说来也丢人。
我进宫时年纪还小,身高甚至不到皇祖母膝盖,正是小孩换牙的年纪。
那时的崔恕也没比我大到哪里去,却因为皇祖母的一句话,“这是你魏表妹,你以后须得照顾好她”,便天天小大人一样的看着我。
有次小厨房做了桃酥,惠姑姑发给我和崔恕一人一块,我刚咬了一口,门牙就掉了。
满嘴鲜血混着桃酥被我囫囵咽下肚子,我没哭,崔恕却急了。
“魏表妹,快吐出来!你难道不觉得疼吗?”
“等(疼)啊,”我捂着流血的嘴含糊不清道,“可是我表心(不小心)把牙呲(吃)下去了,我要死呐(啦),死前我必须吃完这个桃书(酥)。”
在场的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但这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事,惠姑姑带我漱了口,再请太医看了,也就过去了。
只是那天之后,无论我吃什么崔恕都要在边上守着。
我吃桃酥,他就先把桃酥抢过去,再掰成小块喂给我。
就连皇祖母担心我又被食物硌掉牙,把每日餐食都换成豆腐蛋羹,崔恕也要在旁叮嘱。
我每吃一口饭菜,他就问我一句。
“咽下去了吗?”
“有没有硌掉牙?”
“没有对吧?”
“那再吃下一口吧。”
那年任苏宜也在。
她和我们同桌而坐,十分嫌弃崔恕婆婆妈妈。
但我的少年郎却好像真的乐此不疲似的,等我吃完饭后,还要拿着小手绢认真帮我擦嘴。
“表兄,阿栀只是换牙了,不是残废了。”
于是小小的崔恕静静的斜了任苏宜一眼。
“任苏宜,食不言寝不语。”
——纯粹双标典范。
饭桌瞬间安静了。
画面重叠,任苏宜神情复杂的看了崔恕一眼,半天没有说话。
“表兄,你日日与林枝枝厮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早把阿栀忘了呢。”
“我不会忘的。”
崔恕声音放轻,抬手舀起一块豆腐。
“我不仅不会忘,还会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把栀栀带回来的办法。”
任苏宜眼神一凉,我猜她大概也以为崔恕是失心疯了。
然,崔恕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安静的低下头开始用饭。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难过。
我依然蹲在墙角,看着任苏宜无奈的叹气,最后也拿起筷子。
我是他们心上的一块伤疤。
所以我总会因此心生愧疚。
但我从不敢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所以我便不说了,反正说出来也只是平白惹人心酸而已。
这顿饭,崔恕和任苏宜吃得异常安静。
只有我一人,哦不,一鬼,在他们放下筷子的瞬间,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造物主没有阴损到在此设计噎死任苏宜。
任苏宜没有久留,她做事一向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
我知道,今日之事她只是来通知崔恕的,根本不是来商量的。
任苏宜离开王府时,我便紧紧跟在她后面,一路送她出门。
只是到了王府门前,我却灵机一动,打算一直跟着任苏宜回家。
若我能直接跟进任苏宜的郡主府,那想必那块空白区域就不攻自破了吧?
我本是这么想的。
可我真是想得美了。
在与大大小小留下口信后,我就坐上了任苏宜的马车。
车厢内,任苏宜闭目养神,我几次想拍醒她,却只能次次任由魂魄穿透她的身体。
直到马车停下,来到郡主府前。
我看着眼前巨大的空白空间,深深咽了口口水。
随后,我将目光转向任苏宜。
只见她旁若无人,丝毫不觉得有异,抬脚就往里走。
我心里急死了,只好像个恶鬼一样紧紧缠着她。
谁知。
正当任苏宜一脚迈过门槛,半个身体都融入那一片空白之中时。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猛推我一把,顿时就让我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