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言之有理。”他低声应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沉吟与不安,“朕也曾细察林家账目、田契与商引,其财富积累之速,远非常理可解。莫非……早在玉儿入宫之前,他们便已暗中布局?步步为营,借势攀附?”
他顿了顿,目光凝重地望向黛玉:“若真如此,这盘棋,怕是布了不止三五年了。”
“萧寒。”黛玉忽而抬声,清冷的嗓音划破殿中寂静,如寒泉击石。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夜鸦掠空,无声无息地自房梁跃下,单脚点地,身形矫健如松,竟未惊起半点尘埃。
“属下参见皇上,娘娘。”萧寒低首,声音沉稳如铁,黑衣裹身,眸光如刃。
黛玉垂眸,目光如霜雪般落在他身上:“今日你潜入林府地道,想想看,寻常富户,何须修筑如此规模的地下通路?是藏宝?还是……藏人?亦或藏兵?”
她语调未扬,却字字如钉,钉入人心。
“皇上,娘娘。”萧寒听到黛玉的话,微微垂首,眉宇间凝着一层沉思的阴翳,声音低沉而谨慎。
“那地道宽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石壁打磨得极为平整,每隔数步便设有火把凹槽,地面铺着青石板,排水沟渠也暗藏其中,结构严谨,布局精巧。依属下多年行走江湖、查案缉凶的经验来看,这绝非仓促之间能完成的工程。少说也得耗费数年光阴,动用上百工匠,日夜不停方能建成。”
黛玉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抚过唇边,眸光微闪,似有寒星落入深潭。
她轻声道:“更令人费解的是,出口竟藏于园中假山之内。那假山玲珑奇巧,看似天然堆叠,实则内藏玄机。洞口仅容一人躬身而入,隐蔽至极。如此浩大的地下工程,既需大量石材木料,又需长期施工,动静不小,林府上下竟无人察觉?便是再隐秘,也难逃耳目。除非……”
她顿了顿,声音渐冷,“有人刻意遮掩,内外勾结,长期运作。”
皇上负手立于窗前,目光远眺庭院中那座静默的假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玉儿,你可曾想过——若这地道本就先于假山而建呢?先在地下开凿通道,铺设结构,待一切完备,再于其上堆砌假山、栽种花木,掩人耳目。如此一来,施工之声可借园林营造之名遮掩,材料运输亦可名正言顺。外人只道是修园造景,谁会想到地底竟另有乾坤?”
黛玉眸光一震,恍然颔首:“皇上所言极是。若真是如此布局,确能避人耳目,天衣无缝。”
可她眉心仍未舒展,反而轻轻蹙起,仿佛有一缕疑云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可即便如此,林家何须费尽心机,建造如此规模的地道?林如海一生清廉,官声卓着,家中并无重兵私藏,也无叛逆之举。这地道若非用于藏匿逃亡,便是另有用途……可到底有何用途?”
她缓缓踱步,思绪如丝线般抽引——林家,乃诗礼簪缨之家,祖上因军功封列侯,荣耀显赫。
然传至林如海一辈,爵位已不可世袭,家族荣光唯有靠科举重振。
林如海不负众望,高中探花,入朝为官,历任兰台寺大夫,后蒙圣恩钦点,执掌巡盐御史,远赴扬州,执掌一方利脉。
虽官居要职,然林家素来清俭持家,不蓄私财,不结党营私。
多年来,子弟读书习礼,衣食虽足,却从未奢靡铺张。
府中陈设简朴,仆从不多,远不及那些豪富权门那般金玉满堂、车马喧阗。
如此人家,既无谋逆之嫌,亦无藏宝之需,为何要耗费巨资、冒着通天之险,暗中修筑一条深不可测的地道?
除非……这地道并非林家所建?
除非……它的存在,早在林家入住之前,便已埋下伏笔?
除非……这座宅院本身,便藏着一段被尘封的旧事,一段连主人也不曾知晓的秘密?
黛玉越想,越觉得心里警钟轻鸣。
那地道,不只是通道,更像是一把钥匙——
通往过去的钥匙,亦或是,开启阴谋的开端。
就在这时,夜风微凉,檐角的灯笼在黑暗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极缓的敲击声,像是竹节轻叩木板,又似指尖试探着夜的寂静。
萧寒眉头微蹙,缓缓起身,手已悄然按在腰间刀柄之上。
他屏息凝神,一步步靠近房门,透过门缝向外一瞥——竟是客栈老板站在廊下,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拉得细长,脸上写满了不安与犹豫。
萧寒拉开门,却没有让开,反而侧身而立,用身体挡住屋内的一切,声音低沉而警惕:“有事吗?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客栈老板双手交叠,指尖微微发颤,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低着头,目光不敢直视萧寒,只盯着脚前那一寸青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客官,深夜打扰,实属无奈……在下只是问问,不知歇息可安?饮食可合口?若有任何不周之处,还请您明示,明日一早,我定当亲自督办,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夜风拂过,吹动他灰白的衣角,也吹乱了廊下那盏孤灯的火苗。
“多谢老板的好意,老爷和夫人一切都好,以后有什么需要,小翠可以告知。”
萧寒目光如刀,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平日圆滑世故的掌柜,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老鼠,藏不住眼底的慌乱。
这深夜的叩门,究竟只为问安,还是另有隐情?
这时,楼梯口处又传来一阵轻轻地脚步声。
客栈老板面色一白,立即拱手告辞。
萧寒还没有来得及关门,一个青年男子已经来到门口,态度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诚恳地说道:“大人,在下是海云菲的儿子海澜之。”
功夫不错啊!年纪轻轻,竟能达到如此速度,实属难得。
“原来是海公子,失敬失敬。”萧寒暗叹一声,依旧稳稳地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寒暄道:“天色已晚,海公子可有要事?”
“让他进来!”黛玉在里面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