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高大的城垛,此刻在沙定洲眼中却如同囚笼的栅栏。他死死抓着冰冷的砖石,目光阴鸷地投向城外。
那里,原本只有莫笑尘一军的旗帜,如今却赫然又多出了沐天波的旗号!
两股明军已然会师,黑压压的营盘连绵不绝,如同铁桶般将昆明围得水泄不通。刀枪的寒光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预想中的狂风暴雨般的强攻并未到来。
城外的明军安静得令人窒息,那种沉默比震天的战鼓更让人心慌。
他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明军民夫在其精锐的掩护下,竟在从容不迫地挖掘壕沟、树立栅栏、加固营垒,动作熟练而高效,显然是要将他活活困死在这座孤城之中!
更让他心头滴血的是,那些明军派出的嗓门洪亮的士兵,日夜不停地轮番向城内喊话。
声音顺着风清晰地飘上城头,每一个字都像毒针般扎进他的耳朵,更扎进他麾下那些惶惶不安的士卒心里!
“城内军民听着!朝廷王师只诛首恶沙定洲一人,绝不牵连无辜!胁从者只要弃暗投明,一概免死!”
“沙逆大势已去!临安已被我军攻克,粮草已断!尔等还要为他陪葬吗?”
“打开城门,献出沙逆者,重重有赏!”
这些话语,如同最阴毒的诅咒,在昆明城内每一个角落弥漫、发酵。
沙定洲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守军的士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他们眼中不再是战意,而是恐惧、猜疑和动摇。
临安失守、粮草将尽的消息早已瞒不住,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每个人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在暗中衡量着他的头颅能换来怎样的价码。
他曾以为凭借昆明坚城和麾下精锐,至少能拼个鱼死网破。
但现在他发现,莫笑尘和沐天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们要用饥饿和恐惧,兵不血刃地瓦解他的一切!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沙定洲吞噬。
他辛辛苦苦抢来的一切,那“总府”的宝座,那堆积如山的财富,转眼间竟都成了镜花水月,甚至成了催命符!
“莫笑尘…沐天波…”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眼中是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怨毒。但他终究是那个在滇南丛林里搏杀出来的枭雄,泼皮般的狠辣和生存本能在此刻压倒了无能的狂怒。
硬拼?死路一条!困守?迟早被手下人绑了送去请功!
绝不能坐以待毙!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他沙定洲还活着,逃回老巢阿迷州,那里有万千险峻大山,有依旧忠于他的土司部众,就有卷土重来的本钱!
一个深夜,月色被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天地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晦暗,唯有昆明城头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扭曲不安的光影。
沙定洲站在曾经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黔国公府库前,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穷途末路的决绝和困兽般的凶光。
“走!立刻就走!”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促,猛地对身边的心腹低吼,
“去叫上主母和所有能带上的家小!让巴什拉点齐那三千最忠勇的儿郎,在南门集合!快!快!”
命令下达,整个“总府”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忙碌和恐慌之中。
亲信们奔跑呼喝,家眷们仓皇地收拾细软,孩童被压抑的哭声和女眷们惊恐的低泣交织在一起,与窗外死寂的昆明城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沙定洲自己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堆积如山的财宝箱笼间来回踱步。
这些都是他豁出性命才从沐府抢来的!
白花花的官银、成色极好的金锭、璀璨夺目的珠宝玉石、一匹匹昂贵的苏绣蜀锦……此刻却大多成了带不走的累赘!
他猛地抓起一大把金沙,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溜走,那种割肉般的痛楚比战场上的伤口更让他难以忍受。
“装车!能装多少装多少!挑最值钱的!”
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眼睛赤红,
“剩下的……剩下的……”
他狠厉地扫过那些带不走的箱子,语气充满了怨毒和不甘,“绝不能留给莫笑尘那狗贼!泼上火油!等我等出城后,一并烧了!”
最终,几辆驮马大车被塞得满满当当,沉重的箱笼压得车轴吱呀作响,这严重拖慢了队伍的速度,但沙定洲却觉得只有这些东西在身边,他逃亡的路上才稍微有点底气。
昆明南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如同巨兽悄然张开又闭合的嘴。
这支由核心亲信、惶惶不安的家眷和三千精锐组成的逃亡队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城去。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没有人说话,只有杂乱的马蹄声,为了减声,马蹄甚至包裹了粗布,以及车轮沉重的滚动声以及人们粗重而紧张的喘息。
沙定洲骑在马上,最后一次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