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城头的硝烟尚未在记忆中散去,大军已如洪流般分作两股。
杨海龙勒马立于南下队伍的旌旗下,感受着与主力北上截然不同的使命在胸中激荡。
他年轻的面庞被南疆的风沙磨砺得略显粗糙,眼中却闪烁着渴望建功立业的火焰。
他所在的这一路,以黔国公沐天波的名义挂帅,旨在收拢滇南仍心向沐府的民心。
但实际执掌指挥权的,是那位悍勇无匹、如同战刀般锋利的李过将军。
而莫笑尘将他放在这一路,明显是为了践行柱国的深远用意,既是历练,更是要他亲眼见证战争的残酷。
他们的目标清晰而致命,临安府。
那里是沙定洲经营已久的老巢,更是他整个叛乱集团的后勤命门。
广袤的坝子盛产粮食,堆积如山的粮秣支撑着沙逆大军的消耗。
更关键的是,沙定洲的妻子万氏及其核心亲信皆驻守于此。打下临安,无异于掏心挖肺!
大军锋镝直指,沿途小股叛军望风披靡,不敢攫其锋芒。很快,那座巍峨的临安城便出现在视野尽头。
李过将军用兵,有其叔父李自成那股子混着泥腿子狡黠与狠厉的风格,并非一味蛮干狂攻。
大军兵临城下,森然的临安城墙矗立在眼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杨海龙原以为立刻就会迎来血与火的洗礼,却没想到,李将军竟先依足了自古用兵的规矩,派出一名文官使者,持着盖有大印的文书,单骑入城,劝降敌军。
杨海龙瞬间明白了这一手的深意,劝降这不是给许名臣那等死忠听的,这是做给城内那些被沙贼胁迫的土司兵、还有无数惊惶的百姓看的。
是朝廷,是柱国一再强调的“先礼后兵,争揽人心”。那一刻,杨海龙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然而,这丝希望瞬间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城头上的许名臣,那个沙定洲的忠犬,竟猖狂至此!
就在使者入城后不久,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从垛口残忍地抛下,重重砸在尘土之中!
杨海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冰冷的愤怒夹杂着恶心直冲头顶。那不是战场上的搏杀,那是赤裸裸的虐杀!是对朝廷法度、对战争规则的彻底践踏!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过将军。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
李过原本就冷硬的面容此刻如同冰封的铁石,那双眼睛里,最后一丝温度熄灭了,只剩下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意,看得杨海龙心脏都为之骤停。
“架炮!”
李过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刀,狠狠劈入凝滞的空气。
杨海龙亲眼看着随军的神机营官兵们沉默而迅捷地行动开来。
他们推动着一门门黝黑沉重的野战火炮,金属轮毂压过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这些战争的利器被熟练地推至预设阵地,炮口森然抬起,遥指那座刚刚犯下暴行的城墙。
杨海龙见识过这些火炮的厉害,这种新式火炮,是柱国倾注了无数心血打造的新军脊梁!
“放!”
令旗狠狠挥落!
下一秒,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又被另一种极致的轰鸣粗暴地填满!
震耳欲聋的炮声瞬间撕裂了整个临安城的宁静!杨海龙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剧烈颤抖!
炮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向厚重的城墙,瞬间砖石飞溅,烟尘冲天而起,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
每一次齐射,那城墙都像痛苦不堪的巨兽般剧烈抽搐,城头上的守军在这天崩地裂般的骇人火力下,根本抬不起头!
炮火的怒吼是为逝者奏响的哀乐,也是进攻的号角!
真正的攻城,在硝烟与震动的掩护下开始了。
李过亲自立于阵前,目光如电,遴选敢死之士。
那些被选中的悍卒,脸上看不到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他们口衔利刃,顶着从城头疯狂砸下的擂木滚石,沿着数十架同时架起的云梯,向着硝烟弥漫、不断坍塌的城头,悍不畏死地攀爬!
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倾泻而下,不断有人中箭,发出凄厉的惨叫,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从高处跌落。
但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嘶吼着填补上空缺,继续向上亡命冲杀!战况极端惨烈,每一寸城墙的争夺,仿佛都用鲜血和生命在涂抹、在浸泡!
杨海龙紧握着刀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所在的部队作为预备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血腥的绞肉场,时刻准备被投入那片死亡之地。
杨海龙目睹着这最原始的残酷,心脏一次次被揪紧。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理解了,为何柱国和将军们如此重视器械之利与铁一般的纪律——这绝非怯懦,而是在这人间地狱里,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快胜利的唯一途径!
激战持续了整整三日,喊杀声与哀嚎声日夜不息,仿佛整个临安城都在血与火中煎熬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