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之伤
离别之伤
锦苑里的情形并没有因屈梓月的话而有所改变,九天和他的人还齐刷刷跪在那里,头上的汗都渗到嘴角也不敢擦,惶恐的样子像是马上要死一样。
屈梓月求救地望了一眼赛瑾,见他耸耸肩,压低声音说道,“没想到秦宇年的大名这么管用,他还真是阎王,看把这群小鬼给吓得……!”
“秦宇年是阎王?”脑海里某些信息又一次出来干扰她的思维,他对她,似乎特别的宠眷。每一次给她的,都是一幅山明水秀,阳春白雪,也难怪她会迷失在其中,连脑海的记忆都在作怪。
心底暗忖一阵,屈梓月干脆再借一次秦宇年的名,“六爷说了,突泉明泉依旧归你们管理,只是这水银……”
“免了……全免!”九天听到这里,已经是喜出望外。秦宇年的做事手段,他是知道的,十年前为了夺取绿洲,他不惜血洗沙锦镇;宋京为他肝脑涂地,最后还不是落个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瞧到九天激动的样子,屈梓月能体会他的心情,略一踌躇,挥了挥手,“全免了,你们是不是又要祸害别人去了?”
“不敢,不敢……”九天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秦宇年是不简单,连他身边的女人都是这种厉害角色。
“这样,每担水钱二十钱……”
九天身后有人小声嘀咕,“二十钱不就是二十个铜板么,叫花子都拿得出来!”
屈梓月正色高声宣告,“从今往后,每担水钱二十钱,每担白米五两,每担小米三两,面粉二两一担,如果沙锦镇有谁敢妄自提价,我让六爷跟他们谈!”
闻此,九天也不敢再作异议,只是边磕头边谢恩,“谢谢六爷,谢谢神仙姐姐,神仙哥哥……”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以后锦苑这里你们多照料着点!”屈梓月的声音淡漫倨傲,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九天连连磕头谢恩,随后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身后一直寂静无声,屈梓月正等着赛瑾的奚落,回头却看到他目光里全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屈梓月哧地笑了,也只有在赛瑾面前,她才能这样无拘无束,表情自然,不用掩饰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追问过她什么。
赛瑾若有所思,像是知道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兀自在那里笑的开心。
“你到底笑什么?”
刚才九天磕头,一口一个神仙奶奶是好笑,可是好像也没这么好笑吧。
赛瑾看着屈梓月,心想如果哪个皇子能得到她,那是天下的福泽。“梓月,这里是你的小江湖,如果你不离开,整个沙锦镇的百姓都会把你供奉为神仙!”
她很聪明,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就将沙锦镇哄抬物价的局势控制了。九天在沙锦镇虽然不算是头号人物,但他的势力不能小觑,再加上秦宇年的名号,估计没有人敢再胡作非为。
听到赞美,屈梓月也没有心情高兴,谁说她想离开这里呢?
这时容姨走到屈梓月的身边,从早到晚,她脸上的欢喜就没有散开过。“夫人,午饭都准备好了,还是请二皇子先去吃午饭吧!”
屈梓月点点头,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到赛瑾欢天喜地的嚷嚷,“我要看看,你们拿什么来款待你们的恩人!”
桌子上的食物不算丰盛,但在沙锦镇来说,已经算是珍馐美味了。
一盘盐酥鸡,一盘青炒豆角,还有一碗清蒸水磨豆腐,最后一盘是屈梓月早前就腌制好的水果什锦。
“赛瑾,你知道沙锦镇什么都短缺,你……”
没等屈梓月说完,赛瑾已经流着口水把两只鸡腿撕下来,一只放到安北的碗里,另一只握在手里,模样十分不堪地撕咬起来。
所有人,包括安北在内,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堂堂南江国二皇子,真没想到,皇子的吃相原来也是这么不斯文……
“干娘……”屈梓月瞧到安北有些拘谨,一直没敢落座,就责备赛瑾说,“瞧瞧你,还是皇子,在小孩子面前这样吃东西,也不怕被人笑话!”
“笑什么,这样吃才香嘛,谁要像你们细嚼慢咽,把肉都嚼成渣了才往肚子里咽,倒胃口!”赛瑾瞧得屈梓月一脸无奈,只扬着手里的鸡腿对安北说,“吃啊,快吃,男子汉别罗嗦,你干娘走了,这锦苑还要你来照顾!”
刚刚落座的众人都呆了一下,连举着鸡腿正要往唇边送的安北也呆了,“干娘,你要去哪里?”
本来想好好吃一顿午饭,没料到被赛瑾搅局,屈梓月瞪了赛瑾一眼,才十分郑重地对锦苑的人说,“我有些事情,要去璃京,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由二皇子的贴身护卫骥让来保护大家。”
在场的人除了瞎婆婆之外,都默默低下了头,安北把鸡腿放进碗里,抬着灵秀的大眼睛,“干娘,你是不是嫌安北烦了!”
心猛得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要离开有多么的难。
赛瑾也意识到这个消息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可是再想救场,已经来不及了。
骥让一听分派给他的任务,眼睛瞪得老大,“爷,您不是要去追赛瑶公主吗?”
“是啊!”
“您不带属下一起去?”
“是啊!”
“您让我留在沙锦镇保护锦苑的人?”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骥让!”
赛瑾每说一句都云淡风清,仿佛只是小事一桩,可是骥让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到不是不甘愿呆在锦苑,只是南江国的局势并非是看起来那么安宁,况且赛瑾他是才华横溢的二皇子,若是稍有差池……
看到骥让的脸色,又瞧瞧饭桌前众人的神情,赛瑾把鸡腿一丢,“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干什么都摆出这副表情。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们没听过吗?”
“赛瑾,吃饭!”席间的欢快瞬间就变成了压抑,原本的笑脸转眼前也成了忧伤,屈梓月真想让时间倒流,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让人们好好用完这顿离别的午膳再去感受离别的伤悲。
赛瑾无奈的双臂抱胸,瞧着脸色不大好看的屈梓月,“不吃了,你们慢用,我出去安排一下行程!”
临走,他拿走碗里的鸡腿,本正想举着鸡腿出外面快意吃一顿,不料骥让挡在他面前黑着脸根本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抖着鸡腿冲着骥让叫,“反了,反了,你们都比我有本事呵!”
说完,伸脚踢了骥让一脚,提着鸡腿扬长而去。骥让捂着被踢痛的小腿骨,呲着牙追了出去。
房间内,再一次如真空般寂静,屈梓月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用十分轻柔的声音安慰,“你们放心,我会回来的!”
“干娘带安北一起走吧,安北还想学骑马和射箭!”听到安北的话,屈梓月又一次觉得自己力量的渺小,心中的隐痛又一次提醒她,不要沉迷于这里的任何故事,否则只能是满身伤痕。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带安北去璃京,可是离皇权越近,危险越多,况且冀云和安达如今的身份会给安北惹来杀身之祸。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试图想安慰安北,可是他一见到她的笑容,就明白她不可能带着他。
安北推开碗,赌气跑出了厅堂,容姨忙追在他的身后喊,“安北,安北你别跑,你要体谅夫人的苦衷……”
眼看饭是没有办法吃了,陈氏也有些不安地站起来,略有些迟疑地问,“夫人,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这时瞎婆婆站起来,拐杖敲了敲地,“岂是池中物,自有富贵途!”
听到瞎婆婆说话,陈氏也不敢再过多追问,只是走过去扶着瞎婆婆对屈梓月说,“夫人对我有恩,我会照顾好婆婆和安北!”
屈梓月点了点头,听着瞎婆婆拄着拐杖笃笃地走出了厅堂。她举箸坐在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莫名的伤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世间的一切果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是有天,她真的一去不返了,她敢保证,不会留恋这里给她的一切美好回忆吗?
好半天,才把碗里的一根豆角放在唇齿间,可是嚼之如蜡,屈梓月长舒一口气,放下碗筷也走出了厅堂。
秋阳下,安北正一下一上挑着泉水,未长开的眉眼间依稀有安达的粗犷豪爽的影子。喉咙里像是被棉絮堵了,屈梓月抬步走至安北身前停下,身影恰恰遮到他的身上,替他挡住了如火如荼的秋阳。
安北的手停下了,他咬着唇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屈梓月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干娘,你骗人,你说永远也不会离开安北的,你骗人!”呜咽的声音像是一条绳,狠狠勒着屈梓月的喉咙,她的解释更加难以出口。
容姨着在一旁,为难地掉眼泪,可是又没有办法安抚安北。昨天亲生的爹娘刚刚离开,今天连夫人也要走,这让一个孩子怎么承受。
连她也以为,夫人会守着他们,一直等到安北的爹娘回来为止。
“安北,干娘要去做一些事情,让你爹娘能尽快回来和你团聚的事情,安北该支持干娘!”眼眶湿了,无论如何,屈梓月也没有办法做到克制情绪,师傅说过,这样的她迟早会害死自己。
一直激动不安的安北听到这话,突然怔了一下,他张着疑惑的眼睛问,“干娘是要去求皇上,赦免我爹娘的罪?”
“不是干娘去求皇上,是让别的人去求皇上,不过,干娘一定会想办法让皇上赦免你的爹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屈梓月也开始佩服自己的耐心了,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填平分别的那种悲苦。
安北六岁,会背诗,会射箭,骑马练了一半,已经能勉强坐在马背上。他笑的时候,就如天使一般,瞳孔都会放出清澈的光茫,再大的难过都会让人忘记。
他哭的时候,就如此刻,隐忍的泪珠终究滑落柔嫩的脸庞,嘴角的坚毅微微颤抖时,屈梓月听着自己的心碎了一地,片片带着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