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结局
九月的延绵细雨连着下了好些天，从离开燃灯寺墓地那天起，司马佳一冒雨跑了很多个地方，先去了民政局，那里寄存着很多无人认领的骨灰盒，有的已存放了好多年，十八年前死于煤气泄漏的欧阳正平一家的骨灰盒便在其中；然后又找到了欧阳瑞文的生母，但无论怎么劝，这位早已改嫁他人再度生儿育女的老妇，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拘留所见亲生儿子一面，在她心里，残酷的现实早就逼迫她当作从来没生过那个儿子；接下来，他又去调查了无辜冤死于煤气泄漏案里的余东伟父子的背景资料。
独来独往的刑警队长，将此案的来龙去脉整理成了报告，同时也准备好了辞职信，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接到拘留所的电话。
“疑犯欧阳瑞文绝食——目前已被送往医院急救，危在旦夕……”
绵绵的秋雨，一路的忐忑，刑警的内心七上八下，他开车来到了第七人民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欧阳瑞文——两只手上都插满了输液管，正在急救。
半个月以前，欧阳瑞文开始逐渐减少自己进餐的分量，偷偷把食物分给了其他一些拘留所的人或者干脆倒掉，由于他有预谋的逐量减少，一时半会儿没人发现，直到两天前才完全不吃不喝，今天突然晕倒，被人发现时才反应过来——他已瘦得像具骷髅。
消瘦的刑警队长，看着病床上同样消瘦得像行尸一样的欧阳瑞文，表情很沉重，沙哑的嗓音有些消沉：“你竟然走到这一步，又是何苦呢？事到如今你即便死了，你要掩护的人也难逃法网。”
牧山国际社区78号别墅楼里，一个美丽优雅的女人正在用午餐，桌上有着各种丰富的菜肴，她喝了一口大龙虾熬的粥，又用手拿起一根酱香排骨咬了一大口，然后又往嘴里塞进一大口蔬菜沙拉。
空空的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但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秦晓惠尽量控制着平稳的情绪，大口大口吃着各种对胎儿有营养价值的食物。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不慌不忙去了洗手间把手洗干净，蓝色的洗手液在揉搓中变成了白色的泡沫，她洗得很仔细，仿佛想连那些看不见的污垢和血迹也洗干净。
电话无人应答！司马佳一再次按下重播键——终于拨通了秦晓惠的电话。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大概讲了十五分钟电话。刑警挂了线，硬往嘴里塞进一根香烟，点燃以后，猛吸了一口，喷出一大口蓝色烟雾。
回到病房，瘦高个儿刑警队长叫其他人暂时离开，他直勾勾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骷髅人，说：“你不是案子的主谋，如果能证实李敏不是你杀的，你或许不用死！”
昏迷状态的欧阳瑞文，竟然轻微的动了两下手指；“哼——”刑警冷笑了一下，接着说，“原来你可以听见我说话，那咱们就聊聊吧——聊聊你的用心良苦——还有无私奉献——你真他娘的出乎我的意料啊！”
刑警在屋内来回踱步，手上夹着一支香烟却并未点燃，一边走一边说，把如何抓到欧阳文的过程慢慢叙述了一遍，讲到了瑞文主动认罪的阴谋。
“你主动认罪，扛下一切，目的是为了掩护真正的凶手——你们犯下的所有案件的凶手——她的名字叫做秦晓惠，一个可怜而不幸的女人！”
瑞文几根手指突然动得像抓狂的八爪鱼，那张瘦来只剩皮包骨的脸上，苍白没有血丝，活像一具行尸走肉，眼睛也睁开了，干枯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合，喉咙管里有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分不清是唏嘘还是痛苦地呢喃。
刑警把耳朵凑过去，“你想说什么——你是说……动机——你为什么要掩护秦晓惠？”
抬起头来，佳一接着说，“不错，问得好——上了法庭检察官也会这样问——你为什么要掩护秦晓惠？一个多年没有来往——前后嫁过两次人——在你被捕以后一次也没来看过你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掩护她？而且连命都不要来掩护她——除非你是疯子——你或许就是个疯子！
“你这样问无非想说秦晓惠不是凶手——都踩到了悬崖边上了，已经是这条绝路的尽头了——我这就告诉你——从我发现你认罪另有阴谋后，我就围绕着你的身世背景深入调查，试图找到一个能让你舍命掩护的共犯——那时候我依然认为你才是所有案件的主谋。
“当我在孤儿院了解到你的特殊经历，以及把被人领养的名额让给秦晓惠时，我发现你们这对兄妹背后一定有鲜为人知的故事——
“进一步调查，我发现你们有一段凄苦的童年，也发现了十八年前那起煤气泄漏案的蹊跷，经过一系列调查，当时我自认为弄清楚了真相——那场意外是你人为缔造，你杀死了父母以及同一屋檐下的无辜父子两。
“你的动机是什么呢？不堪忍受那种生活的折磨——虽然牵强，但我不得不这样理解，这是对你早年暴躁的性格分析得出的，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当时还一厢情愿认为——秦晓惠长大以后，之所以后来不与你来往，是她发现了你的可怕秘密，而你把领养名额让给她，也仅仅是出于杀了人之后的内疚和忏悔——你们把我骗得好惨——不过相比你骗了自己足足十八年，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言归正传吧，咱们还是回到刘东、何欢被毒死在俱乐部307号房的案子上来吧——案发时你在地下停车场，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由此推断真凶另有其人——这个人就是秦晓惠……嘿，我说——你不用急着狡辩！我来说说我推理的根据——耐点心，耐点心吧，你可是舒服地躺着，我他娘的还站着！
“从当时的案发环境分析，凶手只能躲在俱乐部三楼的某个房间，我以前具体分析过这里就不啰嗦了，而这个房间便是以吴景文的名义所订的316号房——吴景文帮谁订的房间呢？答案是富豪肖天罡，当我得知这个名字时，我才恍然大悟——凶手原来是秦晓惠！
“为什么？因为我们用了排除法，排除了案发当晚三楼所有房间的可疑，唯独316房里的人有嫌疑，这点以前也分析过，也不再重复——
“吴景文说是帮肖天罡订的房，那么假设肖天罡本人当晚在316房，那么有以下几种推理的可能性——首先，房里只有肖天罡，那么他是不是凶手呢？答案显而易见，一个超级富豪有何动机杀死两个从不认识且没有瓜葛的人？
“其次，假设肖天罡与一个女人在316号房，那么那个女人便是嫌疑人——这个女人是谁呢？反过来假设这个女人是秦晓惠——富豪的妻子，那么头号嫌疑人的身份很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她跟你欧阳瑞文可是早有瓜葛的呀！
“我当面问过肖天罡，他却否认自己当晚在房里，而吴景文一口咬定是替他订的房，那么谁在撒谎？结果他们都没撒谎——吴景文收到肖天罡的手机短信，按照指示订了房间，并按照指示，事后刻意串通一个女人制造了假口供，如果不是那女人涉嫌一桩交通肇事案，你们的阴谋恐怕就要得逞了。
“用肖天罡本人的手机发短信的人，除了他的妻子秦晓惠，还有谁能让当事人神不知过不觉——秦晓惠发完短信后将其删除即可，当然——用肖天罡的手机发短息并不能说明一定就是秦晓惠所为——但是——再加这一条就够了——什么人能够确切地知道吴景文只要收到肖天罡的一个短信，就会马首是瞻呢？这个人必定是肖天罡最亲近的人才能有此自信和把握吧！
“根本性问题来了——你刚才费尽力气开口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以死掩护秦晓惠？你连命都不要，去掩护一个杀人凶手——你又不是疯子，这听起来就觉得很不合理，但是我曾经说过，从不合理到合理之间有个‘无缝连接’——而我找到了这个‘连接’。
“这样说吧，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分为两个步骤——首先，必须弄清楚秦晓惠为什么要杀人？第二，才是你为什么以死掩护她？而这两个问题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不可分割。
“第一个问题——秦晓惠为什么要杀人？假设你是命案的主谋，既然你都宁愿以死掩护凶手，那为何一开始要让秦晓惠参与杀人呢？你完全可以正大光明杀死死者，然后认罪了事，何须搞那么多阴谋诡计？
“答案只能是秦晓惠才是案件的真正主谋，而你只是共犯或者从犯，那么秦晓惠有什么理由非杀死何欢不可？
“我之前说过，何欢发现了你的秘密——现在我补充一点——是发现了你们两人的秘密，不过依然有个疑问——秦晓惠一步一步从苦难到幸福，她有什么理由非杀人不可呢？那就必须弄清楚何欢究竟查到了什么……”
正当刑警队长一层一层切入要害时，桌上的手机响了——从刑警大队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接听了电话后，司马佳一有些煞有介事地模样。
“喂……你说什么……秦晓惠来公安局自首了……”
欧阳瑞文瞬间抽动了一下，闭上了双眼，心电图显示心率过低，司马佳一赶紧按下墙上的紧急呼救按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