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心中一凛,三殿下怕是把她当成太子的人了。
她没有作声解释,只是将食盒夹层里的乌木匣子悄悄往案几内侧推了推,指尖在匣盖上快速敲了五下。
那是明慧公主与三殿下约定的暗号。
三皇子的目光果然在匣子上停留了一瞬,虽依旧面无表情,喉间却几不可闻地轻“嗯”了一声。
许清嘉见状,便不再多言,只垂首将清粥小菜一一摆开,又取过那碗凉透的汤药,低声道:“殿下,汤药凉了,奴婢这就去为您重新温热。”
说罢便端起药碗,脚步轻缓地走向殿角的小炭炉。
炭炉里的银丝炭仍有余温,她将药碗放在炉上,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药汁,目光却悄悄留意着三皇子的动静。
只见他拿起那只乌木匣子,指尖在匣面上摩挲片刻,便将其藏入了锦被之下,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随手放置了一件寻常物事。
药汁渐渐温热,散发出更浓郁的苦涩气息,许清嘉将药碗端回床边时,三皇子已恢复了先前那副淡漠模样,正垂眸看着案几上的清粥。
她将药碗递过去,轻声道:“殿下,药温好了。”
三皇子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眉头微蹙,却未发出一声抱怨。
待他放下空碗,许清嘉便上前收拾碗筷,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锦被,见那乌木匣子的一角已被妥善遮掩,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将食盒重新整理好,又仔细擦了擦案几上的药渍,这才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道:“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外头还有许多的人和事在等着您。”
说罢,她端起食盒,屈膝行了一礼,“膳食已备好,殿下慢用,奴婢先行告退。”
待三皇子微微颔首,她便转身轻步退出寝殿,廊外的晨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怎的这般久?”
方才那名侍卫见许清嘉出来,他眉头拧成个疙瘩,长戟往地上重重一顿,青石板都震得发颤,“千福殿岂是你磨蹭的地方?你是想掉脑袋吗?”
许清嘉垂眸,刚想辩解就听见殿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病后的虚弱,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我让她替我温药的,与她无干。”
侍卫闻声一怔,脸上的厉色瞬间褪去大半,虽仍有些疑虑,却不敢再多言,只悻悻地收了长戟。
如今三皇子只是被软禁,他身上的罪名可还未曾定下。
若是日后陛下醒来,查明三皇子是被人构陷,那今日对他不敬之人,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侍卫心中这般想着,看向许清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却终究没再拦着。
许清嘉垂着头快步离开,直到走出侍卫的视线范围,才敢微微抬起头,胸口因方才的紧张而剧烈起伏着。
回到司膳司的路上,许清嘉碰到一队十分威严的仪仗。
步辇之上的身着正红色宫装,头戴七尾凤钗,钗头的珍珠随着步辇的晃动轻轻摇曳,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辇旁的宫女太监皆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唯有两侧侍卫手中的长戟在日光下泛着森然寒气,昭示着辇中人的尊贵与威严。
许清嘉见状,连忙侧身避到宫墙阴影处,将自己缩成不起眼的一团。
直到那队仪仗浩浩荡荡地走远,她才敢抬起头。
正红色,如此威严的仪仗,想必那位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许清嘉脑海中不断蹦出母亲留下的那封信跟沈玉蓉先前说的话。
就是此人,害死了她的母亲。
许清嘉只觉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她死死攥着袖中的帕子,心中有着许多股莫名的情绪在翻腾。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裴砚卿,她需要问出事情的真相,她需要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否还在人世。
……
夜里,许清嘉去见了明慧公主。
明慧公主似乎等了许久,她一见到许清嘉过来便连忙小跑到她的身前。
许清嘉赶忙伸手扶住险些踉跄的她,低声道:“殿下小心些,夜深露重,小心脚下湿滑。”
明慧公主却顾不上这些,仰着小脸急切地问:“姐姐,三哥他……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是不是天天都很不开心。”
许清嘉回想起今日见到的三皇子,心中叹了口气。
但面上还是笑着说:“殿下放心,三皇子如今还算安稳。奴婢将您亲手做的糖葫芦交与了他,想必今日三皇子殿下定是十分开心的。”
明慧公主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她小心翼翼地追问:“真的吗?三哥他……他看到糖葫芦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有没有说什么?”
许清嘉看着她急切又带着期盼的模样,柔声道:“千福殿里里外外都有侍卫看守,三皇子殿下并未多说什么。
但奴婢瞧着,他将那串糖葫芦妥帖地收好了,想来是十分珍视的。”
明慧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三哥能开心,我做什么都值得。”
说罢,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现在所有人都要听母后跟大哥的,我不喜欢……”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失言,连忙抬手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道:“姐姐,你说父皇会不会……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听宫人私下议论,说父皇这次病得极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圈也微微泛红。
许清嘉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殿下莫要胡思乱想,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您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往后莫要再听信那些宫人嚼舌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明慧公主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许清嘉见她伤神,便转移话题:“殿下不喜欢太子跟皇后吗?”
明慧公主闻言,小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她垂眸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声音低低的:“是太子哥哥不喜欢我,他总是说我是个麻烦精,还说三哥是他的眼中钉。
上次宫宴,我不过是多看了三哥几眼,想问问他何时能再陪我放风筝,太子哥哥就当着好多人的面训斥我,说我不懂规矩,还让罚我抄了一个月的女诫。
母后也不喜欢我,她总说我性子野,不像个公主的样子,每次见到我,眼神都冷冷的,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她宫里的一个玉簪,她就让嬷嬷罚我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要不是三哥偷偷给我塞了暖手炉,我恐怕早就冻僵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靠近坤宁宫了,每次远远看见那宫墙,心里就发慌。”
许清嘉静静地听着,指尖微微收紧。
她能感受到明慧公主话语里的委屈,像冬日里未融的积雪,藏着化不开的寒意。
小公主说到三哥时,声音里才透出一丝暖意,那是在冰冷宫墙里难得的光。
许清嘉想起那位被软禁的三皇子,传闻中他温润如玉,待宫人都宽厚有礼,如今却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她轻轻握住明慧公主冰凉的手,低声道:“殿下放心,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明慧公主抬起头,眼里闪着水光:“真的吗?”
许清嘉心中一痛,却只能强装镇定:“会的,一定会的。”
她知道,这宫里的风,从来都不会只吹向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