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尖细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是平日里总爱搬弄是非的刘女官。
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眼神里满是不屑，“新人就是新人，不知天高地厚，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呢？”
许清嘉握着木勺的手一顿，并未回头，只是将灶膛里的火势调得更匀些，铜锅里的青杏果肉在糖浆中咕嘟作响，泛起细密的泡沫。
“刘女史说笑了，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尽力而为罢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倒是刘女官若得空，不如去帮徐掌膳看看今日的汤品可妥帖，总好过在此处看奴婢一个人忙碌。”
刘女史被噎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扭着腰走了。
整个过程，无一人上前帮她。
大家心里都有杆秤，若许清嘉这次真能成了，往后在内房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可若是败了，这差事本就是她自告奋勇接下的，旁人也只当是新人不知天高地厚，与自己无关。
许清嘉却无暇顾及这些，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铜锅上。
锅里的青杏果肉在小火的煨煮下，渐渐褪去了鲜绿，染上了蜜糖般的琥珀色，果皮的青涩被熬煮得渐渐消散，只余下果肉本身的酸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皮的清香丝丝缕缕地融入这酸甜交织的气息里，与青杏的果酸、冰糖的甘润缠绕在一起，在铜锅上空氤氲成一团温润的香气。
她不时停下搅动的木勺，低头用鼻尖轻嗅，是一股清冽中带着醇厚的味道。火候渐渐转小，铜锅里的酱色愈发浓稠，用木勺轻轻划开，便能看到细腻的
果肉在酱中缓缓翻涌，留下一道清晰的纹路，久久不散。
她知道这正是收膏的最佳时机，连忙将铜锅从灶上移开，取过早已备好的青瓷碗，小心翼翼地用木勺将浓稠的杏酱盛入其中。
许清嘉又配了几样精致的佐食。
她取来刚蒸好的牛乳米糕，米糕雪白松软，带着淡淡的奶香。
又配了一道汤品，是用冬瓜、鲜笋和嫩豆腐一同熬制的三鲜汤。
这汤品清淡不腻，与酸甜的杏酱、绵软的米糕搭配，正适合害喜时挑剔的胃口。
等到一切准备好，许清嘉去寻方才传菜的小宫女，她却找了个由头推脱说自己还要去给其他宫院送东西，脚步匆匆地走了。
许清嘉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又瞧了瞧司膳司的其他人。
她无奈摇摇头。
罢了，这些人估计都害怕元妃娘娘若是怪罪下来，自己也会被牵连。
毕竟这差事本就棘手，谁也不想担这个风险。
许清嘉也不勉强，将食盒重新整理妥当，自己跟着门口等候的小太监往元妃娘娘的寝殿走去。
一路上，许清嘉一边走一边在牢记着宫中的路线。
“公公，元妃娘娘的寝殿是在西边吗？”许清嘉低声问道。
见那引路的小太监脚步顿了顿，侧过脸打量她两眼，声音里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淡漠：“正是，娘娘的长春宫在西六宫最里头，挨着御花园的西北角。
咱们得穿过这条抄手游廊，再过了汉白玉石桥，往前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了。”
过了那汉白玉桥，许清嘉就瞧见了远处的白石塔。
塔身由洁白的汉白玉砌成，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七层飞檐上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却听不到一丝声响，许是被刻意收了起来。
塔下的守卫个个面色肃然，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连一只飞鸟掠过都要引来他们片刻的凝视。
许清嘉心中一动，脚步下意识地慢了半拍，那浮屠塔的位置，不正是明慧公主所说关了人的地方吗？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跟着小太监继续往前走，指尖却在袖中微微蜷缩。
方才那浮屠塔的守卫森严，绝非寻常宫苑禁地的阵仗，看来明慧公主所言非虚，塔中确实关着重要人物。
阿砚，会是你吗……
到了长春宫，小太监上前通报后，便引着许清嘉进了偏殿等候。
殿内陈设雅致，紫檀木的桌椅擦得锃亮，墙角燃着安神的檀香，烟气袅袅升腾，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闷。
许清嘉垂手立在殿中，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玉兰花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许清嘉连忙敛神，静待传唤。
李嬷嬷掀帘而入，她穿着一身深紫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目光如炬地扫过许清嘉手中的食盒，沉声道：“你就是司膳司来的？东西呈上来吧。”
许清嘉依言将食盒奉上，李嬷嬷接过，却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食盒盖，“老身丑话说在前头，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好，若是这吃食不合心意，仔细你们司膳司的皮。”
许清嘉垂首应是，心中却暗自思忖，这李嬷嬷是元妃身边的老人，想必对娘娘的喜好了如指掌，但愿这酸杏酱能得她几分认可。
李嬷嬷这才缓缓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酸香夹杂着陈皮的醇厚气息顿时弥漫开来，她先是拿起那碗酸杏酱端详。
片刻，见酱体呈琥珀色，细腻如脂，用银簪轻轻挑起，酱汁浓稠却不粘腻，缓缓坠下时还带着陈皮的清苦回甘。
她又闻了闻牛乳米糕，米香与奶香交融，松软的质地仿佛一触即化。
李嬷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些许，却依旧板着脸道：“随我来吧，娘娘还在歇晌，若是扰了娘娘清净，仔细你的小命。”
许清嘉垂首应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李嬷嬷穿过回廊，来到元妃寝殿外。
殿内静悄悄的，只隐约听见元妃低低的咳嗽声，夹杂着侍女们轻手轻脚的走动声。
李嬷嬷示意许清嘉在外等候，自己则捧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
许清嘉立在廊下，能听见殿内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回话，隐约有“司膳司新做的吃食”“青杏酱”等字眼传来。
廊外的风带着御花园的花香拂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她却浑然不觉，只将注意力尽数放在殿内的动静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殿内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瓷器碰撞声，随后是李嬷嬷略显缓和的嗓音：“娘娘慢用，仔细烫着。”
许清嘉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指尖因方才的紧张而泛着微凉。
又过片刻，李嬷嬷掀帘而出，脸上虽依旧没什么笑意，但紧锁的眉头却已舒展开，看向许清嘉的目光也柔和了些许：“你且在此等候，娘娘说这酸杏酱合口味，让你稍后进去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