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江澈在房内沉默不语了许久。
直到他想明白自己对许清嘉的心意,心中那层模糊的窗纸仿佛被骤然捅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与在意,此刻都有了清晰的归宿。
原来从宁州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到鹊桥旁目睹她与旁人笑语时的莫名烦躁,以及每次都想找借口往她食肆里跑。
这些看似平常的举动,背后都藏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情愫。
他从前总以为是对方厨艺太过诱人,或是性情有趣值得结交,直到此刻静下心来细想,才惊觉那份关注早已越过了寻常的界限。
现在他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心意,那就不必再去纠结其他。
至于许清嘉是否心有所属,还是对自己无半点男女之意,那都是后话。
他们一路同行,此刻到了怀安城,就他们彼此二人,这样不是正好吗。
他心悦她,那便对她好就行了,何必再去管旁的。
江澈想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风裹挟着街上隐约的喧嚣涌入,吹得他衣袍微动。
他望着楼下巷口那盏昏黄的灯笼,昨日郁结的心绪,竟随着这份豁然开朗渐渐舒展开来。
想通后,他便立马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又对着铜镜仔细理了理衣襟,这才拿起折扇,准备去寻许清嘉一同逛一逛这怀安城的繁华。
他刚要打开门要往许清嘉住的客房走去,门口的小厮就叫住了他:“公子,您是要去找许娘子吗?”
江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小厮:“怎么了?”
小厮躬身回话:“方才许娘子说想去街上逛逛,但好像是看您兴致不高,所以刚走到您房门前就又,退回去了,还特地嘱咐小的不要打扰您休息。”
江澈闻言,心头先是一怔,随即涌上几分哭笑不得的暖意。
他原以为自己方才那番心绪转变未曾显露于外,却不想竟被她瞧出了端倪,还这般体贴地为他着想。
他抬手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暗怪自己昨日的沉郁竟让她有所顾虑。
旋即,他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对小厮道:“无妨,我此刻精神正好,正看看这怀安城的景致。”
小厮见他神色舒展,不似先前那般沉闷,便不再说话,目送他离开。
江澈行至瑞福街周边,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清嘉正好在街口这边走。
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布裙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边角,发间那支素雅的木簪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在夕阳的余晖里漾出柔和的光泽。
江澈快步上前,在她身侧站定,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语调开口:“一个人逛得这般入神,连我走近了都未察觉?”
许清嘉闻声转头,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浅笑道:“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房里多歇息会儿。”
江澈目光掠过她手腕上系着的东西,随口问道:“买了些什么稀罕物?”
许清嘉晃了晃手腕,将陶罐凑到他面前:“西域来的香料,闻着倒有些意思。”
“快入夜了,想必待会儿街上的灯笼会尽数亮起,我们正好可以寻家铺子尝尝这里的特色吃食。”江澈指了指前头亮起的灯笼。
许清嘉闻言眼睛一亮,先前只顾着看香料和那些新奇玩意儿,倒忘了时辰已近傍晚。
如今听江澈一提,腹中空空的感觉便愈发清晰起来,连带着脚步都有些发虚。她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确实是有些饿了,方才光想着看这些新鲜东西,竟忘了时辰。既如此,那我们便去找家口碑好的铺子,尝尝这怀安的特色。”
怀安人喜酸,当地的特色吃食也多离不开酸字。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酸汤鱼摊,咕嘟咕嘟翻滚的红汤里飘着鲜红的泡椒和翠绿的芫荽,
酸香扑鼻;还有那用本地特有的酸梅子腌渍的脆李,咬一口下去,酸得人牙齿发软,却又忍不住再吃一颗。
江澈带着许清嘉七拐八绕,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挂着“老酸坊”招牌的小店。
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酸辣椒和酸豆角,角落里的陶瓮里似乎还泡着酸菜,整个店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又清爽的酸香。
店面不大,只摆着四五张方桌,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此时正好还有一张桌子没有坐人。
小店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妻,见两人进来,大娘连忙招呼:“两位客官快请坐!”
“听闻怀安城的酸汤鱼颇负盛名,这家‘老酸坊’的酸汤鱼更是当地一绝。”说着,江澈引着许清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转头对系着围裙的大娘笑道:“大娘,来一份招牌酸汤鱼,再加一份酸梅脆李。”
大娘应声吆喝着往后厨去了,木桌上的粗瓷碗里还残留着前一位客人没擦净的水渍,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里亮晶晶的。
许清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桌沿,鼻尖萦绕的酸香愈发浓郁,混杂着后厨传来的铁锅碰撞声和食客们交谈的喧闹,竟让她这几日的疲惫悄然消散了不少。
她抬眼看向窗外,夕阳的金辉正一点点隐没在屋檐之后,巷口的灯笼已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路上,将过往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不一会儿,大娘便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瓷盆从后厨出来,盆里的酸汤正咕嘟作响,鲜红的汤底中沉浮着雪白的鱼片,翠绿的芫荽与金黄的酸笋点缀其间,酸香混着辣意瞬间弥漫了整个小桌。
紧接着,一小碟裹着晶莹糖霜的酸梅脆李也被摆上桌,颗颗饱满的脆李上还挂着水珠,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大娘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笑呵呵地开口道:“二位是外地来的吧?怀安这几日最热闹的就是城南福瑞街的尝鲜会,再过两天正式开场,届时各地的珍馐美味都会齐聚一堂,不过现在周边街巷也很是热闹,像你们这样特意来逛的客人可不少呢。”
许清嘉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是宁州来的,想着来都来了,必然是要尝一尝这怀安城的特色。”
那大娘听着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宁州来的贵客啊!那可真是赶巧了!咱们怀安的尝鲜会虽还没正式开始,但这酸汤鱼和酸梅脆李,却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地道风味,保准你们吃了还想再来!尤其是这酸汤鱼的汤底,是用咱们本地山里采的野山椒和酸笋,加上老坛子泡了三年的酸水熬出来的,酸得开胃,辣得过瘾,鱼肉嫩得入口即化,你们快趁热尝尝!”
江澈闻言,先拿过许清嘉面前的瓷碗,舀了一勺鱼片轻轻放入碗中,又用勺子撇去汤面上的红油,只盛了小半碗清亮的酸汤。
他将瓷碗推到许清嘉面前,语气自然:“这酸汤是用老坛酸水熬的,滋味应该错不了。”
“哟,小郎君真是细心,连给娘子盛汤都这般周到。”大娘在一旁看得真切,忍不住打趣道,“不像我家那老头子,年轻时木讷得很,现在更是连句暖心话都不会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