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唱起来了,席面也就开了。
一个个捧着托盘的村妇穿梭在席间,托盘里码着热气腾腾的菜肴。
这农家的饭菜虽不如酒楼饭馆里做的雅致却胜在食材新鲜地道,分量也实在得很。
那红烧肉颤巍巍地卧在粗瓷碗里,色泽红亮诱人,肥肉入口即化,瘦肉吸饱了酱汁,咸甜适中;清蒸鲈鱼只用葱姜提味,便将鱼肉本身的鲜嫩凸显无遗,筷子轻轻一挑就能夹起蒜瓣似的鱼肉,带着淡淡的河鲜清香;还有炒得翠绿的时蔬,简单用猪油翻炒,就带着一股朴实的烟火气,吃起来格外爽口。
小月儿一手抓着半块米糕,一手拿着个炖得软烂的鸡腿,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满足的小松鼠,看得许清嘉和阿香忍俊不禁。
大娘坐在一旁,时不时给她们布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城里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农家菜。”
“多谢大娘。”阿香也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肉炖得可真烂乎,比我娘做的还香!”
“无妨无妨,我啊,最喜欢跟你们这些鲜活又漂亮的小娘子说说话了,看着你们吃得香,我这心里也跟着敞亮。”
正说着,戏台上演到大禹劈开龙门的高潮,锣鼓声骤然密集,老生一声高亢的唱腔直冲云霄,台下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连灶台上炖肉的香味都仿佛被这热闹烘得更浓郁了几分。
吃饱喝足,许清嘉打了个饱嗝,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看向身旁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小月儿,无奈地笑了笑。
阿香也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可算缓过来了,这农家席面也太实在了,撑得我路都快走不动了。”
许清嘉小心翼翼地将小月儿抱起来,小家伙在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嘴角还沾着点米糕屑。
“两位小娘子可莫要着急离开,吃完了席面,还要喝上一碗白露茶这才算
真正的圆满呢。”说话的是方才那位热心的大娘,她不知何时捧来了一个托盘。
“老话说得好,春茶苦,夏茶涩,要喝茶,秋白露。这白露时节的茶啊,最是醇厚甘润,既没了春茶的寒冽,也少了夏茶的燥火,喝进嘴里满口生津,最是解腻暖胃。”
说着,她给席间的几位客人各斟了一杯。
茶汤色泽澄黄透亮,凑近便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萦绕鼻尖,许清嘉浅啜一口,只觉茶水初入口时微带清甜,入喉后却有绵长的回甘从舌尖蔓延开来,方才席间的油腻感顿时消散了大半,连带着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几分。
阿香也捧着茶杯喝得津津有味,咂咂嘴道:“这茶可真好喝,比咱们平日里喝的粗茶顺口多了!大娘,这白露茶是自家采的吗?”
大娘笑着点头:“是啊,后山茶园里的茶树,专挑白露这天清晨带露采摘的嫩芽,用柴火慢慢烘炒出来的,一年也就这么点,家家户户都要拿出来招待贵客呢。你们能赶上这杯白露茶,也是沾了水神的福气。”
说罢又给两人续上茶水,“慢些喝,这茶越品越有滋味,这白露茶可不只是茶叶讲究,连煮茶的水也也是一大早村里的妇人带着孩子收取的秋露,这也叫收秋露。”
许清嘉一边品茶一边听大娘说话,想不到这过了许多年的节气,竟还有如此多讲究。
阿香听得入了迷,捧着茶杯追问:“大娘,那收秋露可有什么讲究?是不是天不亮就得去呀?”
大娘被她逗笑,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可不是嘛,得赶在太阳出来前,不然露珠一晒就化了,你看那叶子尖上的露珠,得用竹片轻轻刮进瓷瓶里,手重了都不成,说是沾了人气就不灵验了。”
她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后山,“咱们这后山的茶园是背阴坡,露水格外足,采下的茶叶配上这秋露煮的水,才算是真正的白露茶呢。”
许清嘉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茶汤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晕,映得杯壁上的指影都温柔了几分。
远处戏台的余音袅袅,近处孩童的嬉笑声、妇人的絮语声与茶香交织在一起,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变得悠长而惬意。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或许便是寻常百姓所求的安稳吧——有热闹可看,有暖茶可饮,有亲友在侧,岁岁无忧,大抵便是如此。
临走时,大娘见与她们三人投缘,还特意拿出一小包用棉纸包好的白露茶塞到许清嘉手里,“这是自家烘炒的新茶,带回去慢慢喝,记得小火慢煮,别糟蹋了这好东西。”
许清嘉连忙推辞,“大娘,您太客气了,我们已经叨扰了许久,怎好再收您的东西。”
大娘却故作嗔怪道:“拿着吧,这茶啊,送给懂茶的人才不浪费,看你方才品茶时那专注的模样,便知你是个惜物的姑娘,再说了,小月儿这么招人疼,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阿香在一旁也帮腔道:“许姐姐,大娘一番好意,咱们就收下吧,回头咱们给大娘送些城里的点心来,也算礼尚往来了。”
许清嘉这才接过茶包,入手温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她郑重地向大娘行了一礼,“那便多谢大娘了,这份情谊我们记下了。”
抱着熟睡的小月儿,提着那包“沉甸甸”的白露茶,三人与大娘道别后,便随着散去的人流往宁州城方向走去。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月儿在梦中咂了咂嘴,仿佛还在回味方才的米糕与福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