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胡大叔家中的事情料理完已经是冬月里了。
这些日子裴砚卿似乎很忙,他只是偶尔过来陪许清嘉吃顿饭。
每次过来,他身上的疲惫也是藏不住的,眼下的青黑一日重过一日,连带着说话的语速都比往常慢了几分。
许清嘉知晓他身居高位,自然有诸多繁杂事务需处理,便也不多问。
这一日,许清嘉要去商署递交食肆的营收流水文书。
刚一进门,她就碰上了赵有光。
“许娘子还真是一朝得意,连带着眼里都瞧不见人。”
赵有光双手抱胸站在廊下,脸上堆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见许清嘉进来,故意扬高了声音:“前些日子食肆生意兴隆,许娘子怕是忙得连人都认不得了?”
许清嘉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赵管事说笑了,我与赵管事不过几日未见,何来认不得人的说法。倒是赵管事今日拦住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赵有光身上,语气不卑不亢。廊下的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瞧不出半分慌乱,反倒让赵有光准备好的一肚子刻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原以为许清嘉会像从前那般怯懦,或是恼怒争辩,却没想她竟如此镇定,仿佛他方才的嘲讽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赵有光脸色僵了僵,随即凑近许清嘉低声道:“别以为你攀上了周如寄这棵大树就能高枕无忧了,许娘子,我不防告诉你,往后的日子莫要蹦跶,否则,别怪我手段狠辣。这商署之内,可不是谁都能凭着几分运气便站稳脚跟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语气里的威胁毫不掩饰。
许清嘉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清澈的眸子平静地迎上赵有光阴鸷的目光:“赵管事这话我便有些听不懂了。我在商署经营食肆,一不求人偏私,二不违律犯科,凭的是本分营生,何来‘蹦跶’一说?倒是赵管事今日这般言辞,倒像是存了些不必要的心思。”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至于赵主事的手段,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我也要劝您一句,夹紧了尾巴,免得哪天行差踏错,落得个引火烧身的下场。”
许清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冬日里的冰凌般带着寒意,刺得赵有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敢如此顶撞自己,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盯着许清嘉,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许清嘉还是那般温婉的笑着,只是那笑意落在赵有光眼中,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赵有光看着她挺直的身影,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冷哼一声,刚想要离去,就跟正在洒扫的小厮撞了个满怀。
他手里的文书散落了一地赵有光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怒火中烧,抬脚便将那小厮踹倒在地,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小厮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慌忙爬起来跪在地上,一边哆嗦着捡拾散落的文书,一边不停地磕头求饶:“管事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这就捡,这就捡……”
周围几个路过的属吏听到动静,纷纷驻足侧目,见是赵有光在发脾气,都识趣地低下头匆匆走开,生怕惹祸上身。
许清嘉低眉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文书,一张泛黄的书卷引得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书卷里头露出的半边图腾,她只觉得似乎在哪处瞧见过。
赵有光见许清嘉像是在幸灾乐祸的模样,脸色骤变,厉声对着小厮喝道:“该死的东西,还不赶紧收拾。”
许清嘉收获目光,她不想与此人有过多攀扯,便转身走向文书房,将方才那短暂的不快抛诸脑后。递交完文书后,她正欲离开,却被文书房的老吏叫住。
“许娘子,这个给您。”
那老吏取出一张红色的帖子,帖子边缘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样,封面正中用墨笔端正地写着“恭请”二字,下方小字标注着宴请的时日与地点——三日后的傍晚,城西醉仙居。
老吏将帖子递到她手中时,指腹不经意擦过纸面,带着纸张特有的粗糙质感,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低声补充道:“这是过几日商署集会的帖子,商署所有的商户跟管事都会前去,这一份是您的。”
许清嘉接过帖子,指尖触到那烫金的纹样时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老吏:“多谢吏员告知。”
商署的集会,看样子要见到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刘署长了。
这赵有光身后之人就是他,商署大肆敛财的行为听周如寄说也是他的授意。
许清嘉心中暗自思忖,此次集会恐怕并非只是寻常的商户聚首那么简单。
赵有光近来对自己的敌意愈发不加掩饰,而那位深藏幕后的刘署长,此次特意广邀商户与管事,难保不是想借此机会敲打众人,或是另有图谋。
她将帖子轻轻收入袖中,指尖能感受到那硬挺的纸张边缘,仿佛这小小的帖子也承载着无形的压力。
老吏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又叮嘱道:“许娘子,醉仙居那边规矩多,届时还需早些到,莫要失了礼数。”
许清嘉微微颔首:“吏员费心了,我记下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文书房,廊下的风似乎比来时更冷了几分,吹得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她需要去一趟周府,像周如寄打探一下这集会的具体情形,尤其是那位刘署长的脾性和过往行事风格。
毕竟赵有光的嚣张跋扈已初露端倪,若不知晓其背后之人的底细,贸然赴会怕是会落入圈套。
周如寄在商署经营多年,与各方势力周旋,对这些弯弯绕绕定然比自己清楚得多。
她加快了脚步,披风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这醉仙居的集会,既是机遇,或许更是一场暗藏汹涌的较量,她必须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站稳脚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