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也比刚才低了几分:“说起来不怕许娘子笑话,我这粗人除了一身力气,也没什么别的本事。
前些日子去镇上的木器铺问过,掌柜的说店里暂时不缺人手,后来又去码头看了看,那边的活计倒是多,只是时常要出海,阿喜不放心,我便也没应下。”
许清嘉闻言心中便有了计较,她望着张猛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臂膀,沉吟片刻道:“张大哥一身武艺,为人又正直可靠,食肆正好缺个能镇场子的管事。平日里负责采买查验、照看铺子,若是遇到些难缠的客人或是地痞无赖,也能帮着周旋一二,不知张大哥可愿屈就?”
张猛看向许清嘉,眉头皱起,心中十分感动,但他深知自己不过是个粗人,哪里懂什么管事的门道,这应该只是许清嘉为了帮他才特意寻的由头。
他张了张口道:“许娘子,其实你不必如此,先前的事情是我身为衙门的捕快该做之事,你能来看我们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实在不敢当这管事的职位。
我大字不识几个,采买查验这些精细活计怕是做不来,若是误了娘子的生意,那可如何是好?”
沈阿喜在一旁听着,眼睛却亮了起来,她悄悄拉了拉张猛的衣袖,示意他先别拒绝。
许清嘉见状,温和地笑了笑:“张大哥不必如此想,我想让你来做管事,并非是一时兴起的帮扶。
食肆生意日渐红火,采买的食材数量增多,后厨与前厅的衔接也需有人统筹,这些都离不开一个做事踏实、能让人放心的人。
你虽觉自己是粗人,但采买只需仔细核对账目、查验食材新鲜度,这些凭你的细心与正直定能做好;至于镇场子,更是无人比你合适——你往日在衙门当差的威名,那些地痞无赖见了自会收敛。
至于识字记账,我可以让小石头每日跟着你,你口述他来写,日子久了,你也能慢慢认些常用的字。
这并非屈就,而是食肆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也相信你能担起这份责任。”
张猛被许清嘉这番诚恳的话语说得心头一热,黝黑的脸上神色变幻,既有对这份信任的动容,又有几分犹豫。
沈阿喜在一旁急得不行,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
许清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鼓励与信任。
过了半晌,张猛猛地一拍大腿,粗声粗气地说道:“许娘子这般信我,我张猛若是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娘子放心,我定当尽心尽力,绝不负你所托!往后食肆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敢捣乱,我第一个不饶他!”
沈阿喜闻言,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忙不迭地给许清嘉道谢:“多谢许娘子!多谢许娘子给我们家张猛这个机会!”
许清嘉见他应下,也松了口气,唇边露出欣慰的笑意:“张大哥肯来,那真是太好了,工钱方面,我每月给你开月钱一贯,若是做得好,年终还有分红。你看如何?”
张猛哪里还会有意见,连忙摆手:“娘子给的太多了!能有份安稳营生,我就感激不尽了,工钱娘子看着给便是!”
许清嘉却坚持道:“这是你应得的。食肆的管事,责任重大,这个价钱不算高,你且安心收下,也好让嫂子放心。”
沈阿喜在一旁连连点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看着许清嘉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许清嘉又与他们细细说了些管事的具体职责和明日上工的时间,这才起身告辞。
沈阿喜夫妻二人执意要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撑着伞消失在风雪中,沈阿喜才拉着张猛的手,喜极而泣:“当家的,咱们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了。往后你在食肆当差,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万万不能辜负许娘子的信任。”
张猛重重点头,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放心,我张猛这条命,往后就跟食肆绑在一处了!”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已经下的如鹅毛一般,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云层里簌簌落下,很快就在屋顶、树梢积起薄薄一层白霜,连远处的屋檐都变得朦胧起来。
许清嘉撑着伞走在巷子里,油纸伞的伞骨被雪压得微微下沉,伞沿不时有积雪滑落,在她脚边堆起小小的雪堆。
巷口,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裴砚卿一袭月白锦袍立于风雪之中,墨发被一支白玉簪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了些许雪沫。
许清嘉快步上前走到裴砚卿面前,停下脚步,望着他被风雪微微染白的肩头,轻声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裴砚卿将手里的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颈项,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轻声道:“今日一早便回来了,去了食肆,陶妈妈说你来了这里。”
言外之意,他想见她,迫不及待。
许清嘉拢了拢肩头的狐裘,那柔软的皮毛带着他身上清冽的冷香,瞬间驱散了彻骨的寒意。
她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心中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
“事情处理的如何了?”许清嘉跟在他身旁,一边走一边问道。
裴砚卿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脚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他侧过头看她,眼尾的细纹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柔和:“都妥当了,几个县辖的私盐贩子已被一网打尽,库房里囤积的私盐也尽数查抄充公。
只是那背后主使狡猾得很,这次虽折了些羽翼,却依旧藏在暗处,还需些时日才能连根拔起。”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很快又被风雪吹散。
许清嘉听着,脚步顿了顿,抬眼看向他被风吹得微红的鼻尖:“这一路奔波,定是累坏了吧?”
裴砚卿脚步不停,只偏过头对她笑了笑,那笑意像是冬日里悄然绽放的梅,清冽又温和:“还好,能早些回来见你,便不觉得累。”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许清嘉听着,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意顺着血液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