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浅啜了一口茶,静待她下文。
凤倾城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她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神秘:“娘子可知,这商署之中,谁与周主事最不对付?”
闻言,许清嘉想起那日胡大叔说的那位赵主事,先前迎新银的事情也是他的手笔。
她抬眸看向凤倾城,试探着问道:“莫非是赵主事?”
凤倾城闻言拍了下手,凤眼弯成了月牙,“娘子果然聪慧,正是那位赵成赵主事,此人在商署经营多年,手底下盘根错节,且一向与周如寄面和心不和,周如寄想拉入新的商署成员,动了他不少利益,他明着不敢与周如寄抗衡,暗地里却没少使绊子。”
许清嘉眉头微蹙,若真是赵成所为,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追查食肆下毒之事,还能如此迅速地对张猛下手?
凤倾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赵成虽在商署根基深厚,却还没本事在衙门里如此翻云覆雨,他的背后,站着一位更加厉害的人物。”
许清嘉联想起张猛所说的,还有先前胡大叔提起过的那位商署的刘署长与州府通判大人之间的关系,便开口问道:“听说商署的刘署长是宁州通判的小舅子,莫非?”
凤倾城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她抬眸看向许清嘉,那双凤眼在氤氲的茶气中显得愈发深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指尖在桌面缓缓划过,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娘子只消记得,这宁州城里的水,可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赵成不过是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下棋的人,藏在棋盘后面,轻易不会露面。”
她顿了顿,端起茶盏又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街道上,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今日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要靠娘子自己去查了,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你,那棋盘后的人既然能让张猛无声无息地被革职,又能在商署里一手遮天,势力绝非你一人之力能轻易撼动,你若真要往下查,切记步步为营,莫要打草惊蛇,否则不仅查不出真相,恐怕连自身都难保。”
说到此处,她眼中的笑意淡去几分,多了一丝真切的告诫,“这宁州城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娘子初来乍到,凡事还需多留个心眼。”
许清嘉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杯中温热的茶水漾起细小的涟漪。
她望着凤倾城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心头掠过一丝寒意,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轻轻颔首道:“多谢凤掌柜提醒,清嘉记下了。”
凤倾城见她神色凝重,唇角的弧度又柔和了些许,指尖在桌面那道浅痕上轻轻一点,“娘子聪慧,想来也明白其中利害,这世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时候,退一步未必是懦弱,反倒是积蓄力量的良方。”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她素白的指尖上,映得那道痕迹愈发清晰,仿佛是在无声地勾勒着宁州城盘根错节的势力版图。
离开天下楼时,许清嘉脚步还有些发沉,凤倾城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她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方才在雅间里,凤倾城最后那句“棋盘后的人轻易不露脸”如警钟般在耳边回响,她抬头望了眼街上往来的行人,每个人脸上或喜或忧,看似寻常,可谁又知道其中是否藏着与这盘棋局相关的角色?
她紧了紧袖中的玉佩,掌心的温度透过玉石传来,竟让她生出几分莫名的底气。既然赵成只是枚棋子,那真正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是商署的刘署长,还是那位通判大人,亦或是藏得更深的角色?
许清嘉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脑中飞速梳理着线索:张猛查到商署便遭了毒手,赵成与周如寄不和且有前科,刘署长又是通判的小舅子……这些人如同散落的珠子,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串在一起。
而她要做的,便是找到那根线的源头。一阵秋风卷着落叶飘过脚边。
她忽然想起凤倾城说的“步步为营”,既然已经入了这棋局,那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入对方早已布好的陷阱。
就在许清嘉离开后,一直坐在一楼靠窗处的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在小二的带领下去到了二楼。
雅间内,她没等凤倾城说话,面色有些急迫地开口:“我要知道方才那个女子是谁,她的身世,家住何方,她的母亲是谁?”
凤倾城抬眸看向来人,水红色纱裙的衣摆在她转身时划出一道柔媚的弧线,那双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在妇人脸上打量片刻,指尖轻捻着腰间流苏,慢条斯理地开口:“陈夫人今日怎得这般有兴致关心起旁人来了?这位娘子的底细,怕是要让您失望了——她的身世简单得很,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孤女,父母早亡,如今在宁州小小的食肆讨生活罢了。”
她顿了顿,眼尾的余光瞥见妇人攥紧帕子的手,唇角笑意更深,“倒是陈夫人,您这般急切地打听一个陌生女子,莫不是觉得她与您认识的哪位故人有些相似?还是说,这其中另有缘由?”
陈夫人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手指下意识地绞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强自镇定了片刻,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试图掩饰眼底的惊涛骇浪,声音却比先前低了几分:“这不是凤掌柜该问的,既然那女子与我素无瓜葛,我不过是见她眉眼间有几分奇特,随口问问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来历,那我便告辞了。”
说罢,她放下了一个金元宝放在桌上,有些慌乱的转身离开。
凤倾城望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依旧捻着腰间流苏,唇角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去。
那金元宝在桌上泛着冷硬的光,她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碰,只缓缓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陈夫人那瞬间的失态,以及听到“孤女”“父母早亡”时微不可察的颤抖,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一个乡下来的女子,怎会让堂堂陈夫人心神不宁至此?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远比陈夫人嘴上说的“随口问问”要复杂得多。
她轻轻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茶香袅袅中,那双凤眼微微眯起,似有精光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