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起先见这孩子不说话,就连那日小石头帮他处理伤口他也不吭一声,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如今看来,这孩子怕是先前一直不肯开口,并非天生喑哑,而是经历了太多苦楚,早已习惯了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与旁人有过多言语上的交集。
她心中微暖,脚步轻快地走回灶房,想着等孩子吃完这碗粥,或许能试着问问他的名字和住处。
小石头正在灶台边捧着饭碗喝粥,见她进来,便凑过来小声问:“娘子,那孩子醒了?可肯吃东西了?”
许清嘉点点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醒了,正在喝粥呢,看来是饿坏了。”
小石头挠挠头,憨笑道:“这孩子跟我一样有福气,遇到娘子这么心善的人。”
许清嘉没接话,只是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出神,心里盘算着等孩子身子好些,定要好好问问他的来历,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养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许清嘉估摸着粥该凉些了,便端着空碗去里屋收拾。刚推开门,就见那孩子已经把粥喝得干干净净,连碗底都舔得发亮,此刻正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等着,见她进来,眼神里少了几分先前的警惕,多了些许依赖。
许清嘉拿起空碗,柔声道:“还饿不饿?锅里还有,再给你盛一碗?”
孩子摇摇头,声音依旧细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些:“不饿了,谢谢姐姐。”
许清嘉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为何独自一人在外流浪?”
提到“家”这个字,孩子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嘴唇嗫嚅着,半晌才低声道:“我叫阿木……没有家了……”
许清嘉心中一痛,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柔声道:“莫怕,你先在这里养着,等你腿上的伤好了姐姐送你去幼慈院可好,那里都是跟你一样的孩子,还有管事的妈妈照看。”
阿木听了许清嘉说的话,小手急忙抓住她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黑黢黢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姐姐,我不去幼慈院……我可以干活的,我会劈柴、会挑水,还会帮着扫地,求您别送我走……”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摇头,小小的身子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仿佛幼慈院是什么洪水猛兽。
许清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那句“那里有很多伙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能感觉到阿木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对幼慈院的恐惧,而是对再次被抛弃的恐惧。
她轻轻拍了拍阿木的手背,柔声道:“好,先不送你去幼慈院,你先安心在这儿养伤。”
阿木紧绷的身子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一颗颗砸在手背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许清嘉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等他情绪稍稍平复,才温声问道:“你爹娘呢?”
阿木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爹带着银子跑了,娘改嫁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许清嘉听的心口一滞,她望着阿木低垂的眉眼,那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般微微颤动。
这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在爹娘膝下承欢的年岁,却早早尝遍了人间的颠沛与凉薄。
许清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掌心覆在他单薄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凸起的脊椎骨硌得人发疼。
阿木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像找到了依靠的幼兽般,小心翼翼地往她怀里缩了缩,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带着压抑许久的呜咽声。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许清嘉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抚着,直到怀里的哭声渐渐变成细碎的抽噎。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阿木毛茸茸的头顶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却驱不散他眼底深处的怯懦与不安。
待阿木情绪彻底平复下来,许清嘉才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直身子,“先在这住下,把伤养好再说。”
……
谁知过了几日,阿木的伤渐渐好转,便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帮着食肆劈柴挑水,连后院的杂草都拔得干干净净。
就连每日的饭食,他也只吃上那么小半个馒头,然后就说自己饱了。
这日午后,许清嘉正在账房核对账目,忽听得后院传来一声,她连忙起身赶过去,只见阿木捂着被斧头划破的手指蹲在地上,鲜血正从指缝间往外渗。
“怎么这么不小心?”许清嘉皱着眉蹲下身,拉起他的手查看伤口,只见食指上划了道寸许长的口子,皮肉翻卷着,看着格外吓人。
阿木却咬着唇摇头:“不疼,姐姐,是我自己笨,劈柴时没握紧斧头。”
许清嘉没说话,只是牵着他往屋里走,取来药箱重新给他处理伤口。
阿木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再出声,只是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清嘉,像是生怕她会因此生气赶他走。
等伤口包扎好,许清嘉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红糖糕递给他:“以后做事时小心些,若是伤着了,谁还敢留你在这儿干活?”
阿木接过红糖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眼眶却倏地红了,哽咽道:“姐姐,我真的能留下吗?我会很听话的,绝不惹您生气。”
许清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只要你好好养伤,踏实干活,姐姐便留你在这儿,劈柴的活儿交给你石头哥,你就帮着擦擦桌椅什么的就行了。”
阿木用力点头,把红糖糕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黑黢黢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