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食肆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陶妈妈和柳氏早已等得焦急,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上前询问情况。
许清嘉将在清柳村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陶妈妈拍着胸口道:“谢天谢地,总算是解决了河鲜的事,往后咱们食肆的招牌菜可就保住了!”
柳氏也笑着附和:“赵大娘和张老爹真是厚道人,不像那桥市的贩子,黑心肝的。”
晚膳时分,五味小馆座无虚席,客人们对新上的河鲜菜品赞不绝口,许清嘉听着堂内的欢声笑语,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石头穿梭于各桌之间,手脚麻利地添酒布菜,先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等到戌时,门口进来了一个素衫男人,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身上还带着些文人气息。
小石头赶忙招呼,那男人却摆摆手,选了一块角落处坐下。
他细细打量着店内的陈设,目光从墙上挂着的“五味调和”匾额扫过,又落在忙着招呼客人的小石头身上,最后再到食客们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上,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在分辨空气中飘散的各种气味。
此时许清嘉正好从后厨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角落里的人,连忙走了过去:“周老爷。”
周如寄抬眸看向她,随即颔首示意,声音温和:“许娘子别来无恙。”
他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在店内流转一圈,“上次在宴席上尝到你的手艺,再加上家中夫人一直念叨你这五味小馆,今日便特意寻来,想再尝尝那些令人难忘的滋味。”
许清嘉心中思忖,这周老爷此次过来,怕不是仅仅为了用膳这般简单。
他方才目光间的打量已不仅仅是对食肆环境的审视,更像是带着某种探究的意味,从匾额的笔墨到伙计的神色,再到菜品的香气,每一处细节都未曾放过。许清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他虽一身素衫,却气度沉稳,指尖叩击桌面的节奏不疾不徐,显是个极有城府的人。
想着莫不是为了八月十五的赏月诗会,特来此考验一番她是否有真本事?
许清嘉定了定神,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周老爷谬赞了,小女子的手艺不过是些家常味道,能入周老爷和夫人的眼,已是荣幸,这是今日的食单,周老爷看看想吃些什么?”
周如寄接过食单,看着上头颇有风骨的字迹,墨色浓淡相宜,笔锋间透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清雅,倒不似寻常食肆那般随意。
他点了一道热菜“清蒸鲈鱼”,又添了一碟“白灼河虾”,最后目光落在
食单末尾那道“蓼茸饼”上,指尖在纸面轻轻一顿。
许清嘉见状开口道:“这蓼茸饼是城外农户一早去采摘的新鲜水蓼嫩芽裹了清甜的糯米粉蒸出来的,水蓼自带的微辛混着米香,入口软糯又带着点清爽的回甘,最是解腻。只是这嫩芽摘采极讲究时节,过了这几日便老得咬不动了,今儿个也是碰巧得了些新鲜货,周老爷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这应季的吃食?”
周如寄抬眼看向许清嘉,眼底的探究之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哦?应季的吃食?倒要尝尝许娘子的手艺。”
说罢,他将食单递还给许清嘉。
许清嘉微微颔首道:“周老爷稍等,小女子这就准备。”
说罢,她便吩咐小石头端来一壶饮子,然后就走向后厨。
清蒸鲈鱼跟白灼河虾陶妈妈已经在后厨打理妥当,只待上锅蒸制便能上桌,她只需要亲手准备这道蓼茸饼即可。
许清嘉径直走向靠窗的木案,案上已摆着一小篮翠绿的水蓼嫩芽,叶片上还沾着晨露的湿气。
她取过竹筛将嫩芽细细筛了两遍,又用温水反复漂洗,直到那微辛的清香在空气中渐渐弥散开来。
接着取来雪白的糯米粉,按嫩芽与米粉的比例兑入温水揉成面团,指尖翻飞间将面团搓成长条,再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每个剂子都擀成薄饼,裹进一小撮切碎的水蓼嫩芽,捏褶收口后入笼蒸制。
蒸笼上汽时,她又取来蜜渍的桂花酱,用银勺细细研了半碗,待饼子蒸得蓬松透亮,便用竹筷夹出摆在白瓷盘中,淋上一勺琥珀色的桂花酱,那清甜的香气混着蓼芽的微辛,隔着半开的厨房门都飘到了前厅。
三道菜上齐,周如寄执起竹筷先夹了一块蓼茸饼。
那饼子蒸得恰到好处,白瓷盘里的蓼茸饼色泽莹白中透着淡淡的翠绿,仿佛将春日的生机都凝在了其中。
轻轻咬下一口,糯米的软糯在舌尖化开,紧随其后的是水蓼嫩芽独特的微辛,那股辛味并不冲鼻,反而像一股清泉,瞬间唤醒了味蕾。
细细品味,还能尝到米香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那是糯米本身的甘醇与水蓼的草木清香交织在一起的滋味。
待咀嚼片刻,唇齿间又泛起桂花酱的甜润,蜜渍的桂花香气浓郁却不腻人,与蓼茸的微辛、米香的醇厚完美融合,形成一种层次丰富的口感,初尝时觉得新奇,再尝便让人欲罢不能。
他放下竹筷,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盘中的蓼茸饼上,缓缓道:“当年我还是个落魄书生的时候,曾在饥寒交迫之时遇到一老妪,她见我衣衫单薄、面黄肌瘦地蜷缩在墙角,便从篮中取出一块温热的蓼茸饼递给我。那时我已两日未曾进食,狼吞虎咽地吃下饼子,只觉得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后来我才知,那饼子是老婆婆用自家种的糯米和水蓼嫩芽做的,本是给她卧病在床的孙儿补身体的。如今再尝这蓼茸饼,虽滋味更胜往昔,却总也忘不了当年那份在寒风中暖透心底的善意。”
许清嘉闻言眼神微微一凝,想不到这周老爷竟还有过如此遭遇。
她看向对面的人,开口道:“世间吃食,最难忘的往往不是山珍海味,而是那份藏在食物背后的人情冷暖。”
周如寄闻言,眼角泛起一丝暖意,轻轻点头道:“许娘子说得是,就像这蓼茸饼,寻常食材,因了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便成了我毕生难忘的滋味。”
说罢,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鲈鱼,细细品尝起来,鱼肉的鲜嫩在舌尖化开,却依旧盖不住方才蓼茸饼在心头留下的余味。
等到桌上的三道菜皆被用尽,周如寄才笑着开口道:“我算是知道我家夫人为何如此推崇许娘子的手艺了。”
“承蒙夫人抬爱,不过是些家常手艺,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周老爷不嫌弃,肯赏光品尝,才让这些寻常吃食有了几分滋味。”许清嘉浅笑着回应。
周如寄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更添了几分赞许之色,他将饭钱置于桌上,起身离开之际再次开口道:“等到赏月诗会圆满结束后,我有大事与许娘子相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