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三日,顾昭宁的素绢帕子浸了三次参汤。
她伏在案前核对西市米行账本时,指尖总掐着帕角提神——陈婶传来的密报里,玄色斗篷男子的踪迹从米行延伸到了码头,而码头上月刚走了三艘运粮船,船主都挂着杨府的暗记。
夫人,尚食局送了百合莲子羹。绿竹捧着银盅进来,见她眼下青黑,声音放得极轻,陛下昨儿还说...让您莫要熬坏了身子。
顾昭宁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刚要摆手,目光却扫过案角那封未拆的信。
信是卯时宫门口老太监转交的,牛皮纸封得死紧,边角浸了水,像被人揣在怀里过了整夜。
搁着吧。她指节叩了叩信封,你去偏殿打盆冷水,我擦把脸。
绿竹应了声退下。
顾昭宁捏着信笺的指尖微微发涩,这三日她收过六封密报,独这封没盖火漆——不是暗桩的,倒像...威胁。
撕开封口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窜出来。
信纸上墨迹未干,字写得歪歪扭扭:停手,否则你娘的命,你妹妹的命,都要跟着填进去。末尾画了把带血的刀,刀刃正戳着字。
案上的百合羹腾起白雾,模糊了信纸上的血痕。
顾昭宁忽然笑了,指腹抚过二字——生母苏氏的牌位在侯府祠堂最角落,除了她,谁还会提?
这说明对方查过她的底,却也暴露了破绽:若真能动侯府,早该在她代嫁时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绿竹!她扬声唤道,把这信收进暗格里,再去御书房回陛下,说我酉时三刻过去。
窗外的雪停了,残阳把琉璃瓦染成血色。
顾昭宁站在廊下活动手腕时,听见东六宫方向传来梆子声——戌时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角门边的小丫头,此刻该在尚食局跟着掌勺嬷嬷学做枣泥酥吧?
是夜,椒房殿的烛火直到子时才灭。
顾昭宁蜷在软榻上假寐,耳尖却支棱着——她等的就是这股子松懈劲儿。
果然,丑时二刻,窗外的竹影晃了晃,有碎瓷片擦着窗纸飞过。
她翻身下地,鞋都没穿,赤足踩在青砖上凉意刺骨。
案头的烛火地灭了,暗格里的《治家要略》被她攥在掌心。
门闩被挑开的声响极轻,像春蚕啃桑叶,可落在她耳里,比惊雷还响。
黑影闪进来时,顾昭宁已经贴在了博古架后。
那人裹着夜行衣,腰间挂着杨府的鎏金腰牌——日间她在杨大人次子杨威的随从身上见过。
找账本?她突然出声,惊得黑影一颤。
对方反手摸向腰间短刀,却被她扣住手腕往上一掰。
短刀落地,她另一只手卡住对方后颈,将人狠狠按在案上。
杨府的人,倒会挑时辰。顾昭宁扯下对方面巾,是个二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左眉骨有道寸长的疤,说,谁让你来的?
汉子闷哼着挣扎:你...你敢动我?
杨公子说了,只要烧了...啊!
顾昭宁屈指戳他肩井穴,疼得他冷汗直冒:烧什么?
账本?
还是密报?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你娘在城南破庙熬药,你儿子昨儿摔了腿,你当我查不到?
汉子浑身一僵,终于泄了气:杨公子...杨威!
他说大人被巡城御史盯上,都是因你!
天刚擦亮,顾昭宁就带着人进了御书房。
萧承煜正批着折子,见她发间还沾着夜露,眉峰一皱:不是说过让赵公公多派些暗卫?
暗卫守在明处,不如我自己守着稳妥。顾昭宁将汉子推到阶下,陛下看,杨府的人。
萧承煜放下朱笔,目光扫过汉子腰间的腰牌,指节重重叩在案上:
半个时辰后,赵公公捧着供状进来,纸页上墨迹未干:回陛下,这汉子是杨威身边亲卫,奉主子之命潜入椒房殿,欲烧毁与杨府粮船相关的密报。
杨威?萧承煜冷笑一声,杨大人倒是教出个好儿子。他提起笔写了道旨,着大理寺即刻拿人,杨威私闯内廷,按律当杖八十,圈禁三月。
顾昭宁接过圣旨时,指腹触到朱笔的余温。
她抬眼望进萧承煜的眼底,那里燃着簇簇小火:宁儿,往后...莫要再冒险了。
她应得软,可心里清楚——杨威不过是棋子,真正的棋盘,还在更深处。
出了御书房,北风卷着残雪灌进领口。
顾昭宁裹紧斗篷往椒房殿去,路过月华门时,正撞见杨大人的马车。
车窗半开,杨大人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翘,目光扫过她时,像片坠了铅的云。
她脚步未停,可袖中攥着的密报角儿,被指甲掐出了月牙印——陈婶今早又传信,说玄色斗篷男子去了城郊破庙,而那庙后,埋着去年北疆军粮的账本。
雪又下了,落在她的翟纹上,像撒了把碎钻。
顾昭宁摸了摸鬓边的珍珠簪,那是生母留下的最后遗物。
她知道,这把刀,才刚开了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