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时,顾昭宁跟着萧承煜步出御书房。
晨雾未散,宫墙下的灯笼还燃着昏黄的光,照得他玄色龙袍上的金线泛着冷芒。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掀起的衣襟,指尖触到他腰间冰凉的玉牌——那是昨日议事时她亲手系上的,刻着家国同守四字。
去城墙。萧承煜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彻夜未歇的温度,朕要亲眼看看他们的部署。
城楼上的风比宫里更烈,卷着远处的马蹄声撞进耳中。
顾昭宁扶着女墙往下望,见赵公公正踮着脚指挥士兵往城垛后搬滚木,花白的鬓角被吹得乱翘,看见他们过来,立刻小跑着迎上,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陛下、娘娘请放心。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在女墙上叩了叩,奴才让张统领把新造的火油罐都码在第三层,滚木全换了新砍的青冈木,经烧耐砸。说着又指了指东边,偏门也拿石墩堵了,只留个单人能过的缝儿——叛军若想绕后,得先啃了这硬骨头。
顾昭宁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忽见远处尘烟腾起。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像闷在地下的雷。
她刚要开口,便见一员斥候顶盔贯甲冲过来,马蹄在青石板上击出火星。
那斥候滚鞍下马,铠甲撞出清脆的响,单膝跪在萧承煜面前时,连甲叶都在发抖:启禀陛下!
叛军前锋已到城外十里,旗号是...是二字!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顾昭宁却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那是她熟悉的,猎物入瓮时的锋芒。传令下去。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羽林卫列前,神策军守左右两翼,玄甲军做后应。转身时,龙纹披风扫过顾昭宁的手背,昭宁,你...
陛下,东南粮道的地形我熟。顾昭宁抢在他开口前,指尖点着女墙上的刻痕,城外那片芦苇荡看着是累赘,实则能藏人。
叛军若想冲城门,必定要先清了芦苇荡——她抬眼望进他深潭般的眼底,让左卫率三百人伏在荡里,等叛军进了射程再动手。
萧承煜盯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珠花。
那是昨日她替他挑的,南珠缀着碎玉,此刻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你要去前线。他不是问句。
顾昭宁点头,喉间泛起一丝甜腥——昨夜在御书房跪了半宿,膝盖到现在还麻着。
可她望着城下整装待发的士兵,望着他们甲胄上沾的晨露,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生母被毒死后,她跪在祠堂里数香灰,数到第三柱时,老厨子塞给她半块烤红薯:小娘子,要活成火,别成灰。
朕准了。萧承煜突然拽她入怀,龙涎香裹着他独有的松木香,烫得她鼻尖发酸,但你得带着三百玄甲卫,每半个时辰送一次平安信。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昭宁,朕等你回来用早膳。
前线的风里带着血锈味。
顾昭宁掀开车帘时,正见守将陈方在军旗下跺脚,铠甲上还沾着马粪——显然是从马厩里被直接拽来的。娘娘!他见着她,眼睛立刻亮了,您来得正好,这叛军...哎?
顾昭宁的目光凝在远处移动的旗阵上。
那旗是枣红色的,边缘镶着金线,最前排的士兵腰间都系着同色布带——和三个月前她在大牢里审过的叛将一模一样。
当时那叛将被砍了右手,却在断指前嘶吼着:我靖北卫的兄弟,就算化成灰也认得出彼此!
陈将军。她攥紧腰间生母留下的银锁,锁片上的字硌得掌心生疼,把弩车往左边移三十步。她指向芦苇荡边缘的老柳树,让弓箭手卸了箭囊里的普通箭,换火油箭。
陈方愣了愣:娘娘,这...
靖北卫最善夜袭,可今天他们敢白日攻城。顾昭宁望着越来越近的烟尘,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因为他们的主将知道,我们的玄甲军在粮道——她突然拔高声音,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芦苇荡里埋了三百左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号角声。
顾昭宁掀开车帘的手顿住,透过层层尘烟,她看见叛军阵前那面旗突然晃了晃,旗手的后背渗出一片深色——是箭!
陈将军,传我将令!她抓起案上的令旗,红绸在风里猎猎作响,左卫出荡,火油箭齐射!
陈方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单膝跪地:末将遵令!
顾昭宁望着他跑远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锁。
风卷着尘沙扑在脸上,她却听见记忆里生母的声音:小宁,治家要见微知着,治国...亦是同理。
此时叛军的喊杀声已清晰可闻,她望着远处被火油箭点燃的芦苇荡,望着那片腾起的橘色火焰,忽然笑了。
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叛军左翼时,瞳孔猛地一缩——那里有个骑黑马的身影,虽然蒙着面,可腰间挂的那枚玉牌,和杨大人袖中露出的暗号纸,纹路竟分毫不差。
来人!她攥紧令旗,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去告诉陛下,叛军主将...另有其人!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漫过城墙。
顾昭宁望着远处翻涌的尘烟,将银锁按在胸口。
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