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跟着暗卫回到宫中时,天刚蒙蒙亮。
春桃候在景仁宫偏殿外,见她玄色劲装染了星点泥渍,眼底倏地泛起水光:娘娘这是...
去灶房端碗姜茶,要滚水沏的。顾昭宁摘下束发的银簪,发尾垂落间扫过袖中那张带暗号的纸条,再让刘掌事把东配殿的炭盆烧得旺些——今日有客要招待。
东配殿的门闩刚落下,那侍卫便被按在硬木椅上。
他脖颈上还留着顾昭宁反剪时掐出的红印,此刻却梗着脖子冷笑:贵妃娘娘金枝玉叶,还会亲自审人?
顾昭宁搬了张绣墩坐在他对面,春桃端来的姜茶搁在案上,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伸手扯下侍卫腰间的杨府铜牌,指腹碾过铜牌边缘的凹痕——那是昨日在杨府西跨院,他踢翻花架时撞在桌角留下的。
前月平叛,你混在乱民里射我那一箭,箭簇是精铁打造的。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春夜的雨,普通流民哪来的军器?
倒是杨大人府上的武库,上个月刚补了三百斤精铁。
侍卫的喉结动了动。
你腰间这铜牌,刻着杨府三等侍卫,可杨府的侍卫腰牌该用云纹边。顾昭宁将铜牌翻转,露出背面粗糙的刻痕,这是街边铁匠铺的手艺,对吧?
你根本不是杨府的人,是叛军买通了某个真侍卫,仿了腰牌混进去。
侍卫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再也藏不住。
顾昭宁乘势往前倾了倾身子,袖中那张纸条地展开:三簇火焰的暗号,我在平叛时见过十七次。
每次出现,叛军的粮草就会往东南方向运——而杨大人刚接了户部的粮道巡查差使,东南粮道,恰好归他管。
你...你怎么知道?侍卫脱口而出,说完便咬碎了舌尖。
顾昭宁早有防备,春桃立刻端来掺了蜜的温水灌下去。
侍卫咳得满脸通红,顾昭宁却笑了:你以为咬舌能死?
我宫里的稳婆能把断舌接上,太医院的针能扎得你求生不得。她指尖敲了敲案上的《治家要略》,我母亲教过,审人要先断他的退路——你是叛军的死士,还是杨大人的弃子?
杨...杨大人说事成之后送我去岭南买地...侍卫突然哭了,眼泪混着血珠砸在青布短打上,他说只要把粮秣账本里的暗号改了,叛军就能劫粮,到时候朝廷查下来,都是那些真侍卫的罪...
顾昭宁攥紧了纸条。
原来杨大人表面中立,实则暗中与叛军勾结,借巡查粮道之便,将官粮的运输时间、路线通过暗号传递给叛军。
更可怕的是,他府上的三等侍卫里,竟有七八个和眼前这人一样,是叛军安插的冒牌货。
把他关到暴室,派两个稳婆看着。顾昭宁对春桃说完,又转向暗卫首领,立刻去杨府,盯着西跨院的人,莫要让他们察觉风声。
晨雾未散时,她已换了身月白缠枝莲纹宫装,捧着一叠密报踏进御书房。
萧承煜正批着折子,见她进来,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昨夜没睡?
有要紧事。顾昭宁将侍卫的口供和暗号纸条递过去,杨大人的粮道巡查,怕是要成叛军的劫粮指南。
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翻到口供最后一页,突然冷笑:中立老臣,上个月还在朝上说边军粮草充足,转头就把粮道卖给叛军。他召来赵公公,传旨:着刑部暗中查杨府所有三等侍卫的户籍,户部立刻核对东南粮道近三月的运输记录。
陛下,儿臣还有个主意。顾昭宁指尖点在纸条的三簇火焰上,不如将计就计——让户部放出假消息,说本月十五有批粮要走东南水路。
杨大人若真与叛军勾结,定会把消息传出去。
萧承煜抬眼望她,目光里的赞许几乎要漫出来:昭宁,你这脑子,该坐的从来不是后宫。
顾昭宁心口一暖,却垂下眼睫:后宫是家,朝堂是国,本就是一回事。
午后的杨府正厅飘着沉水香。
顾昭宁捧着锦盒站在檐下,看杨大人颤巍巍迎出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老臣惶恐。
昨日听说大人旧疾发作,特来送些长白山的野山参。她将锦盒递给春桃,目光扫过杨大人发间的银簪——与口供里提到的每月十五在西跨院密会的时间,恰好吻合。
杨大人引她入座,侍女奉茶时,顾昭宁瞥见他左手小指微微发抖。大人可还记着,上月在御花园,陛下说要派您巡查粮道?她端起茶盏,当时大人说粮道安稳,无需劳师动众,可前儿户部的人还跟我说,东南粮道总出岔子...
那是他们办事不力!杨大人猛地拍桌,茶盏震得跳起来,老臣巡查时,哪条粮道不是...他突然顿住,额角渗出细汗。
顾昭宁望着他慌乱的眼神,心中已有定论。
她起身告辞时,故意不小心碰翻了案上的茶盏。
杨大人手忙脚乱去扶茶盏,顾昭宁却盯着他袖中露出的一角黄纸——正是叛军常用的暗号纸。
大人慢走。她笑着福了福身,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将杨大人案上的《论语》吹开一页。
泛黄的纸页间,三簇火焰的暗号若隐若现。
回到景仁宫时,暮色已经漫上宫墙。
顾昭宁在偏殿召来密探首领,烛火映得她眉峰紧蹙:盯着杨府西跨院,尤其是每月十五的卯时。
另外,让暗卫在东南粮道附近布防——十五的粮船,该到了。
娘娘,密探突然压低声音,刚收到消息,叛军的暗桩在城南聚了三十多人,带着刀斧。
顾昭宁的指尖重重敲在案上。
她抓起披风往外走,发簪上的珍珠撞得叮当响:备轿,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
萧承煜听完密报,立刻召来羽林卫统领:全城戒严,重点守好粮仓、城门。
东南粮道加派三千玄甲军,务必人在粮在!
天快亮时,顾昭宁站在御书房窗前,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
远处传来巡城兵丁的梆子声,比往日急促了许多。
她转头看向萧承煜,他眼里的血丝像网,却仍笑得沉稳:昭宁,这次,我们要连窝端了。
顾昭宁回以一笑。
可当晨钟撞响第七下时,她听见宫墙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那声音里裹着风,卷着尘,正从四面八方往京城涌来。
天色渐亮,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紧张气氛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