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戈抱着阿烬,脚踩在湿滑的河岸上。他的右肩已经麻木,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滴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每走一步,骨头都像被刀割开。他没停下,一直走向那艘标识“北运商行”的驳船。
货舱门半开着,里面堆满麻袋和木箱。他用断刀撬开最角落的一个小货箱,把阿烬轻轻放进去。草垫很薄,但她躺在那里没有动。他靠着箱子坐下,左手撑住断刀,右手始终不离刀柄。
月光从缝隙照进来,落在阿烬脸上。她脸色发青,呼吸很浅。锁骨处的火纹偶尔闪一下蓝光,很快又熄了。他想调息,可体内的古纹只微微发热,根本引不动灵气。伤口太重,力气一点点被抽走。
头顶传来脚步声。不是巡逻兵那种急促的脚步,而是缓慢、有节奏的踏步。接着,草帘被人掀开。
一个男人弯腰走进来。他穿皮质软甲,左腰别着三把飞刀,右臂挽起时露出盘绕的龙形刺青。独眼扫过陈无戈,又看向角落里的阿烬。
陈无戈立刻横刀在前。刀尖指向对方咽喉。
那人没动,慢慢跪下一条腿,双手摊开:“陈少爷,还认得我吗?”
声音低沉,带边陲口音。陈无戈没说话,手指紧紧扣住刀柄。他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手段能伪装身份。七宗会幻术,也会易容。不能信。
男人见他不动,撩起右袖。龙纹下方,皮肤上有三道交错的刻痕。那是陈家暗卫才有的标记——忠、义、殉。
陈无戈瞳孔一缩。
男人抬头,独眼映着月光:“十二年前,七宗夜袭陈府,少主让我挡在西门。我断了一臂,换您父亲走脱三炷香时间。”他顿了顿,“那一夜,我见他将襁褓交予老酒鬼,说‘若后人觉醒古纹,便让武经重燃’。”
陈无戈手指颤了一下。
这句话,只有极亲近的暗卫才知道。当年的事,除了死去的人,活着的只剩老酒鬼和几个不知去向的旧仆。眼前这个人,气息沉稳,站姿如松,不像假扮。
但他还是没放下刀。
“你说你是程虎?”
“是。”男人点头,“原是陈家暗卫,现为北运商队首领。这十二年,我一直等您出现。”
他说完,从怀里取出一枚铜牌。上面刻着“北运·丙字三号”,背面有一角残缺的徽记,正是陈家旧印。
陈无戈盯着铜牌看了很久。终于,他将刀尖略降,但仍握在手中。
程虎松了口气,起身走到旁边木箱前,打开底层暗格,拿出一包药粉。“止血散,给您。”他递过去,“阿烬小姐火纹被压太久,需静养,但现在不能移动她。”
陈无戈接过药粉,撕开衣袖,自己敷在肩伤上。药粉触肉的一瞬,痛得他咬紧牙关。但血确实止住了些。
他靠回箱子,目光仍盯着程虎。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酒楼一战,我在城外就收到消息。”程虎低声说,“玄鸟标记路线,我知道你们会往码头走。这几艘船我都布了眼线,看到你进了这艘驳船,我才进来。”
“执事坠入深渊,没确认死活。”陈无戈说,“七宗还有人追。”
“我已经让人清理痕迹。”程虎道,“牛车换了位置,脚印也抹了。现在他们以为你们往西山去了。”
陈无戈闭了下眼。体力快撑不住了。但他不能睡。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
程虎沉默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二年前,我本该死在西门。是陈家主推开我,替我挡了那一剑。他临走前说,‘若我儿活着,必承武经’。”他抬头,“我这条命,早就还给陈家了。”
舱内安静下来。只有阿烬微弱的呼吸声。
陈无戈看着昏迷的少女。她的头发贴在额上,火纹又闪了一下。他伸手探她额头,温度比之前稍降。
“她吃了阴蚀果。”他说,“需要阳极火髓。”
“我知道。”程虎点头,“七宗手里有残片,但我有办法弄到线索。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稳定下来。”
他从箱底又拿出一块干粮和水囊。“吃点东西,恢复些力气。”
陈无戈没接。他盯着程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和你想的一样。”程虎直视他,“让古武回来。让七宗付出代价。”
陈无戈终于伸手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喉咙火辣辣地疼。但他感觉身体稍微有了点力气。
“祖宅在哪里?”他问。
程虎摇头。“现在不能去。七宗在那周围布了三层守卫,连飞鸟都过不去。我们必须先藏好,等时机。”
“什么时机?”
“月圆。”程虎说,“您的古纹会在那时完全觉醒。而且……”他看向阿烬,“她的火纹,也会回应。”
陈无戈低头看阿烬。她还在昏睡,手指微微抽动。他知道程虎说得对。现在冲出去,只会送死。
他把水囊放下,将断刀收回腰间。动作很慢,肩膀撕裂般的痛。
程虎见他收刀,神情缓了些。“这货舱暂时安全。船明天启程,往北边山脉走。到了深山,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陈家最后的秘藏。”程虎低声说,“您父亲留下的东西,都在那里。”
陈无戈眼神一动。
“地图呢?”
“在我身上。”程虎拍了下胸口,“但不能现在给你。得等你恢复,能走路才行。”
舱外风声渐大。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很快又停了。
程虎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今晚不会再有人来。你休息一会儿,我守着。”
他说完,靠在门口坐下,手搭在飞刀柄上。
陈无戈没睡。他靠着箱子,一只手护在阿烬身侧。眼睛盯着舱顶缝隙透进来的月光。
他的左臂旧疤开始发烫。古纹隐隐浮现,一丝热流在体内游走。虽然很弱,但确实在恢复。
阿烬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这次,指尖冒出一点蓝光。光芒很淡,像快要熄灭的火苗。
陈无戈握住她的手。温度还是凉的。
“再撑一会儿。”他低声说。
程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风吹动草帘,舱内光线忽明忽暗。
陈无戈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但他握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阿烬的手突然收紧。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