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星稍显稚嫩的童声,仿佛一把磨砺许久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陈师正两肋间,一股痛感让他呼吸不得。
“你敢!”陈师正缓了口气,胸间的那种闷堵感才缓缓消失。
“你这是魔道!”
刘星吓了一跳,看陈师正道长原本有些黝黑的脸庞此刻涨红成了猪肝色,还以为陈道长要来一个“除魔卫道”,直接就怂了,啪嗒就跪坐在了刚刚的蒲团上,屁股撅的老高,嘴中念念有词。
“起来!你嘴里念的什么玩意儿!”陈师正此刻气的不浅,这孩子要是自己徒弟,绝对把屁股给他打开花!
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这些道理也能说出来个一二三,谁能想到最后说出一句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您不打我?我这可是魔道啊!”刘星试探着问道,一只眼睛眯起来看着陈道长的动向,这陈道长看起来穿着宽敞松大的道袍,其实衣服下面一身腱子肉,要是雷自己一拳,恐怕直接能给自己干进icu。
陈师正看着眼前像泥鳅一样滑溜的刘星,气的牙痒痒,涨红着脸说道:“不打!我们这是论道!你说你的观点,就是混了点!打你不道德!”
“嘿呦,成!您说的,您可得记住,再说了,我一未成年,您要是打了我,那就是违反了未成年人保护法!您学道法不假,可您不是法盲吧?”刘星把话递上去,就算陈师正道长情绪再激动,也得琢磨琢磨,这就算是给孙悟空带上了紧箍咒,冲动行事之前也得考虑后果。
“我活了四十多年,还不至于不懂法!再说了,我也不能打小孩儿!”陈师正被刘星这么一激,算是给自己套上了紧箍咒,情绪也逐渐回落下来,自己还在暗自琢磨,跟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生个劳什子气!
“得!您心里有数,那我就起来继续说了!”
刘星确认陈道长的情绪稳定之后,扭扭没有多少肉的臀部,假模假式、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陈师正道长有点不太想听这混小子再讲话了,跟这小子说话,就和坐那个过山车似的,一会儿忽悠的把自己架到山顶,一会又哐一下把自己沉到水里。
这小子不止说话大喘气,思维也是大喘气!
倒要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歪理邪说!
“您听过,【群众史观】这个概念吗?”
“没听过!”陈师正没好气儿的嘟囔着,在大殿内踱步,最后干脆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
刘星没管那么多,继续说道:“这个概念是,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共同创造的,每个历史时期产生的社会变革和发展,都是由当时特定条件下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而将这些因素激活并发挥作用的,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一类团体,是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主体和决定性力量,人民集体的力量,推动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也就是说,人民才是历史的真正主人。”
陈师正点了点头,本想问些什么,一想到这小子说话大喘气,后面没准儿再来一句什么歪理邪说,干脆闭嘴听刘星一个人在那嘚巴嘚。
刘星继续说道:“其实,这和道家的观点不谋而合。这个世界上的人啊,就像一条条延展出各种形状的毛线,毛线总有到头的那天,那就是生命的终点。”
“而这么多毛线缠绕在一起,其中必定产生交集,纠缠的越深,两个人的故事就越多、越复杂,这就是【缘】。”
“有没有一个人能将所有人,哦不,这样说并不准确。换一个说法,有没有一条毛线能直接的或间接的与绝大多数毛线产生纠缠呢?或许会有,但是没人能说清,这种结果究竟是这条毛线振臂一呼,还是绝大多数毛线自由意志的选择。”
“当然,在我看来,既然是群众史观,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人民群众自然选择的结果,也就是说,由此所发生的故事,是由人民群众选择的,并不是某个人或某类特殊群体主导的,就算有这样一种特殊群体或特定的人,那也是人民群众选择的代言人而已。”
“我刚刚所说的【工具】,您气坏了吧?”
陈师正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刘星兀自觉得有些好笑,全真龙门的大法师,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性格还如此率真,倒是有点可爱。
刘星继续解释道:“刚刚所说的【工具】,是每个人都各有所长的意思,并不是将人作为【工具】奴役使用。”
“您说我心中有那片【红旗】,向着前方走去,艰难险阻何其多?说实话,我没什么大出息,或许嘴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做不到那些豪言壮语。”
“我能做的,只是尽力的去向前走,若是走不到这条路的尽头,那我就换条路走,【红旗】难摘,路边的果子还是有的,累了饿了就不走,看看美景有什么不好?”
“再说了,【道法自然】,若是有人能摘到【红旗】,那自然最好,就算摘不到,那也只是时候未到,该摘到的时候,总该摘到的。”
“我刘星这个人的【线段】或许算不得长,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经历与那么多【线段】产生纠缠,每个人的【线段】的终点都会通向他本来应该通向的地方,这是【线段】延展之初就已经完成的【终结】。”
“我能做的最远的事,就是在我的路走不动的时候,在路边立上一个指示牌,帮他们指指方向罢了,有想往前走的人,自然会随着路牌的指示去走。”
“自有后来人!”
陈师正听完刘星的一整套理论,倏然发现自己还是忽视了这个孩子。
虽然看似不近人情,淡若冰川,但是这孩子说话间尽是弥漫着道家的味道。
“道法自然”,自己真正理解了这句话吗?
如果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会在刘星提出所谓“大逆不道”的言论时,如此急躁?
还有他所谓的【线段】理论,其他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有些荒诞离奇,可是陈师正清楚的记得,在1998年龙虎山正一天师讲经时,自己明明听到过类似的论断!
陈师正道长有些无法相信,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孩子,竟能用一双眼将这世界看的这么清楚。
又或者,这具身体里的,并不仅仅只是十一岁孩子的灵魂?
但总之,这个孩子提出的理论,足以让自己反省:这些年,真的学到家了吗?
“醉舞经阁半卷书…”
“不过是,坐井观天阔而已啊!”
深蓝色的粗布道袍,承托着它包裹着的正主,一同沉沉的坐在殿中的木椅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