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正日子。
今天云嘉特意请了个假,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当然为了吃这顿席,好几个孩子都请了病假。耍赖皮打滚就是不上学,没招了家长只能许了他们。
这不,一大早刚吃完饭,一群小孩子就来帮忙干活,翠云赶紧拿出点吃的给这帮崽子。云嘉多机灵,带着这帮家伙真干起活来了。
话说那时候的农村大席就怕孩子多啊!一个个太能吃,有的甚至就找个上学的时间办酒席。
八点来钟,落忙的人们都到了,两个灶台早就搭好了,劈柴火,切菜,烧水,铺鞭炮。
大家伙会干啥,能干啥,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默契,俩小时的时间准备的妥妥当当。
等到十点多,客人开始大量的来了,大多是本村的,七十四户人家至少来了六十多户,还有外乡关系好的,剩下的就是亲戚了,院子外面停了不少驴车,自行车。
“写礼的在东屋啊!”
“大爷,冯明会随五块!”
“没少随呀大哥!”
旁边小华咋咋呼呼的。
“就是你来我往的呗。”
“冯明刚,十斤挂面!”
小华撇撇嘴,去院里找合适的座去了。
“大叔,陈皮三块,嘿嘿,诶呀,这字儿写的越来越好看了尼!”
“陈皮子,你瞅你像个罗锅猴一样,还知道字好看不好看呢!”
大花斜愣眼看着他,尽是些不屑。
“哎,我说嫂子,这话说的,我可是上学地,还瞧不起了呢!咋的兜兜又崩开了?这俩玩意咋往下长了呢!”
陈皮子坏笑着看着大花。
“诶呀狗日的往哪瞅呢?你站那,眼睛扣下来给你塞腚眼里去!”
这俩人一见面就作起来没完。
大姑姐家条件不行,随了五块加十斤白面。也不少了!小姑子干脆就随了十块!拔了头筹!来写礼的都得看上一眼,再发出几句感叹:
“红啊,没少随啊!真中。嫁城里就是不一样!”
八十年代末,辽西这边的行情也就这样!
“该说不说的,卫叔,你这字儿写的真周正!咋练的呢这是!”
“后悔没好好学习吧,那有啥用了?我让你好歹混个高中,你不信,你呀大春!”
卫大叔方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着牙,点了点大春的脑袋。
“嗨!可别点了,不会没长那个脑袋吗,对了大叔最近派出所没事啊?”
“有事!净报案着贼的,现在都得看好点家里东西,整几条狗吧,附近这些乡镇都让贼溜达遍了,抓住放出来再接着偷!一茬接一茬的!哎。”
“可不吗你说,不过这日子要是好过点,谁至于去当贼吗你说!”
“把钱收好了,听说最近收的礼都让贼偷了,指不定这些不认识的亲戚里就有贼!”
卫大叔瞄了一眼外面,职业习惯了,总感觉今天不寻常的样子!
卫广荣是派出所的老干警了,真真正正为人民服务了一辈子,如今已经退了休,又被返聘回去做了顾问。
警号虽然没了,可人还在,人在精神头就在。这是全村人都爱戴的老公家人儿,任职期间不知道为大伙做了多少实在事。
“嘿嘿大叔,你放心吧,有我春儿在这,钱还能丢了?你呀就把字写好了,可别记错账啊。”
大春四六开的长头发一甩,还翘起嘴唇往上吹了一下。眼睛再一瞪呼。
卫大叔就膈应这一套连招。
“小瘪犊子玩意都敢教育我来了你是胆肥了。”
“哈哈。”
眼看着礼写的差不多了,大春正在数钱。
“张,张翠金随二十。”
大春手一抖愣了一下,慢慢抬起了头,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干巴瘦的体格子也许到一米六五?八字胡,一九分的盖耳朵长头发像个蒲扇,眉毛够深也够粗,四方团脸的罗锅着腰。就这么一人!
十年前的模样大春依稀还记得,十年过去了,人变了!看起来真是暮气沉沉人越来越卑微。俩人半天没说话,看似目光错开,实则一直在对着,一人看着礼账单,一人看着看记账单那人。
“诶呀这不是老张家大哥嘛?十多年不来我们老李家还以为那边没人了呢!合计人没了,我们得过去随礼去啊!没成想大哥还在。”
大春故意在人没俩字咬了咬,张翠金尴尬的笑了笑。
说完站起来就去和张翠金握手,张翠金半天没吭出一句话。看人家手伸出来,张翠金忙活的伸出左手,看手型不对,又把右手伸出来了,老庄稼人哪经常握过手?
大春抓住张翠金的手,也不含糊,使劲捏了捏,张翠金呲牙咧嘴,大眼儿不敢看大春。
“大哥,十多年了,你们老张家不来人看张翠云,她可没少挨揍啊!你还记得肋巴扇儿让李大富打断那回不?”
张翠金猛点头脸突然通红。大春鼻子一酸,眼睛也是通红。这个为自己张罗结婚盖房子像妈一样的女人,净受了这么罪,有这样的娘家人!
“她哭的时候可叫爸妈,叫大哥呢!你说当时你要是在场也能给李大富两下子,肯定不会让他挨打是不?”
张翠金满头是汗低着头胡乱点着,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大春话里啥意思。眼睛眨个不停!
“这没娘家的女的过日子多难,要是遇上没人性的娘家那更难!娘家人儿死了还行呢,挨打就挨着了。你说人挨着打,娘家人再看着热闹,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兄,兄弟说的是,是,翠云给咱老李家添麻烦了兄弟多多担待……”
“大哥,翠云挨打这么多年,你心疼不。”
张翠金脑袋嗡嗡的。
“疼,疼…三儿整错了事…”
看他这样说话,大春肺都气炸了。
叫三儿是姐们儿之间的排行。
下面的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张翠金蹲下,脑袋往裤裆一埋,泪顺着他的眼角突然就流了下来。低沉的呜呜声让大春也气的流了几滴眼泪,两个男人都是为翠云流着眼泪。
大春心里无比失望,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张家还是没从那件事中抬起头来,没人敢来老李家抗个事!
也没人给翠云撑腰,以前没有,以后也不能有了,三哥俩姐,算上姐夫,十来个人没一个顶硬的!
“大哥,张翠云让李大富打了十年,进医院好几次,你们都没看看一眼!现在还有脸来干啥,我告诉你,以后你家有啥事也别舔着脸来找她,人家日子可是越来越好了!”
大春不想和这个囔囔踹再继续说了,拿着礼账本和钱走了。
卫大叔打量了张翠金两眼,这人他有点印象,大春说骂了半天,这小子一句有用的没有。
他知道这样的男人你骂他打整死他都没用,这是个实心的木头,没心眼的牛。干活是一把好手,干别的,那没有手。
“你…进去吧,翠云在里面等着呢。”
“奥对了,你们哥兄弟其他人呢?”
“没,没来!”
“诶呀,侄小子,这事做的可不人道啊!回去告诉你父母兄弟!翠云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兄弟姊妹儿,这新台子老少爷们都是她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