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琰。”
三个字,清清淡淡,却似三道九天惊雷,接连劈落在钱塘江畔这片开阔之地,震得所有人神魂摇曳,耳鸣目眩。
刹那间,万籁俱寂。唯有江风拂过旗帜的猎猎声,以及一些人骤然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南宫琰……他、他真是明教教主!”
“光明顶独斗六大门派的那个南宫琰?!”
“难怪……难怪有如此鬼神莫测的武功!方才那身法,那手法,还有最后那刚猛无匹的一掌……我早该想到的!”
“天呐,我们刚才竟在围攻明教教主坐镇的分舵?!”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海潮般的惊呼与倒吸凉气之声。那些原本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江湖豪客,此刻面如土色,双腿颤颤,几乎站立不稳。许多人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兵刃藏到身后,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生怕引起那青衫年轻人的丝毫注意。
与他们的惊恐万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教江南分舵众人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与自豪!
殷野王激动得满脸红光,方才激战后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高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属下殷野王,率江南分舵全体弟子,恭迎教主!教主圣安,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火昭昭,圣耀佑吾教!”
“恭迎教主!”
“教主圣安!文成武德,泽被苍生!”
“圣火昭昭,圣耀佑吾教!”
墙头上下,所有明教弟子齐刷刷跪倒一片,吼声如雷,直冲云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比的兴奋、崇拜与虔诚。教主亲临,以雷霆手段挫败强敌,挽分舵于危难,扬明教之圣威,这是何等的荣耀!先前被围堵辱骂的憋闷,此刻尽数化为扬眉吐气的激昂。
小昭站在南宫琰身侧,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片教众,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拥戴之声,再望向身边那淡然卓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青衫身影,明眸之中光彩流转,满是倾慕与温柔。
麦鲸此刻的心情,已非“恐惧”二字可以形容。当“南宫琰”三个字清晰入耳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冰凉,浑身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败给殷野王只是丢脸,得罪了这位煞星,那可是要命的事!光明顶一战,六大门派精英尽出都奈何他不得,反被其慑服,自己这巨鲸帮在对方眼中,恐怕与土鸡瓦狗无异!
什么杀父之仇,什么扬名立万,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能保住性命,保住巨鲸帮那点微薄基业。
“教……教主……南宫教主!”麦鲸挣扎着推开搀扶他的手下,不顾胸口剧痛和腿上的伤势,“噗通”一声竟跪倒在地,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小人麦鲸有眼无珠!猪油蒙了心!不知教主大驾亲临,冒犯虎威,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教主大人大量,饶小人一条狗命!饶了巨鲸帮上下吧!那报仇之事,再也不敢提了!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求饶,额头上很快见了血迹,显得狼狈不堪又可怜兮兮。他身后的巨鲸帮帮众见状,也早已吓破了胆,哗啦啦跪倒一片,跟着磕头求饶,再无半分江湖豪客的模样。
而那些被邀来助拳的各路豪客,更是面面相觑,进退维谷,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尴尬恐惧到了极点,只盼着那尊杀神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南宫琰目光淡淡地扫过磕头如捣蒜的麦鲸,并未立刻理会。他的视线,主要落在了那个被他重伤倒地、兜帽滑落的黑袍人身上。
此人来历诡异,武功路数阴毒迅捷,绝非中原正道,甚至不像已知的任何邪派功夫,其目的似乎也并非单纯助拳,更像是有意挑起事端,或另有图谋。这样一个高手,隐在巨鲸帮这等帮会之中,所谋必定不小。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南宫琰的身份揭露和麦鲸的狼狈求饶所吸引的短暂间隙,那原本看似重伤难起、不断咳血的黑袍人,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极其怨毒与不甘的光芒,同时,那苍白无须的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潮红。
他竟强提一口真气,不顾体内因刚猛掌力而肆虐的伤势,身形猛地一扭!
“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爆开,产生一小团淡淡的灰白色烟雾,瞬间遮蔽了那片区域的身形。
“想走?”南宫琰冷哼一声,身形微动。
但那黑袍人的逃遁之法极为诡异特殊,并非直线奔逃,而是借着那烟雾掩护,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地面一滑,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便已蹿出十数丈,再一晃,竟已没入江畔的芦苇丛中,只留下一句尖锐却充满恨意的声音随风飘来,断断续续:
“南宫琰……好……好得很……今日之赐……来日……必……百倍奉还……”
声音渐悄,人影已杳。
南宫琰并未追击。对方这遁术颇为奇特,且显然付出了极大代价,强行压制伤势,此刻追击未必能立刻擒获,反而可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或埋伏。他记下了这股阴冷的气息和那诡异的身法。
这一幕再次让众人心惊。那黑袍人受了如此重伤,竟还有这等逃命的本事,其来历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南宫琰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跪地不起、抖如筛糠的麦鲸,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麦帮主。”
“小……小人在!教主请吩咐!”麦鲸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
“抬起头来。”南宫琰道,“我问你,方才那黑袍人,是何来历?与你巨鲸帮是何关系?一五一十说清楚。”
麦鲸哪里敢有丝毫隐瞒,连忙抬起头,脸上涕泪交加,混着血迹和尘土,狼狈至极,慌忙道:“回禀教主!那……那人小人不认得!真的不认得啊!”
“嗯?”南宫琰眼神微眯。
麦鲸吓得一个激灵,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大约半月前,小人广发英雄帖,欲联合江南武林同道来……来贵教分舵讨个说法。消息传出后不久,此人便自己找上门来,说是听闻此事,愿助小人一臂之力。小人看他身形诡异,沉默寡言,但露了一手功夫着实厉害,便……便以为得了强助,将他奉为上宾。”
“他可曾说过姓名?出身何门何派?”南宫琰追问。
“没有,从来没有!”麦鲸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来了之后,从不与我们一同饮酒吃饭,也不同其他江湖朋友交谈。小人曾想设宴款待,被他拒绝。见他武功高强,小人还想……还想投其所好,送了两个精心挑选的侍女去伺候,结果却被他直接轰了出来,声音尖厉地呵斥,说再敢打扰就拧掉小人的脑袋……”
麦鲸说到这里,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脸上恐惧更甚:“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是尖锐怪异,像……像宫里那些没了根子的太监一般……而且他面容白皙,没有一丝胡须,也确实……确实有几分像……”他不敢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南宫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太监?宫中之人?可那阴毒诡异的武功,却又不像中原朝廷大内的路数。是伪装?还是另有隐情?
“他可还有同伙?平日有何异常举动?”南宫琰再问。
“回教主,他一直独来独往,没见有同伙。平日就待在自己房里,极少出门,也不许人靠近。除了这次跟着来分舵,并无其他异常举动。”麦鲸搜肠刮肚地回想,生怕漏掉一点细节惹来不满。
南宫琰沉默片刻,看来从麦鲸这里也问不出更多了。这黑袍人像是刻意隐藏在巨鲸帮中,借机生事,其真正目的成谜。今日之事,恐怕只是开始。
他目光扫过跪满一地的巨鲸帮众和那些噤若寒蝉的江湖豪客,缓缓开口道:“麦鲸,你父麦正之死,根源在于屠龙刀,在于贪念,谢逊虽有过错,但并非全责。此事本座已知悉,他日若遇谢逊,自会有所了断。但你今日聚众犯我明教分舵,出言不逊,动手在先,本该严惩。”
麦鲸听得心惊肉跳,连连磕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南宫琰话锋一转:“念你丧父之痛,尚有可原,且并未造成我教弟子伤亡,本座今日便饶你性命。”
麦鲸如蒙大赦,刚要叩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南宫琰的声音转冷,“自今日起,巨鲸帮上下,不得再踏入钱塘地界半步。若再敢与我明教为敌,或行不义之事——”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麦鲸,“休怪本座踏平你太湖总舵,鸡犬不留!”
“不敢!不敢!多谢教主不杀之恩!小人回去立刻约束帮众,绝不敢再犯!绝不与明教为敌!”麦鲸磕头如捣蒜,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南宫琰又看向那些前来助拳的江湖人士,声音平淡却蕴含莫大压力:“尔等今日之事,本座亦可不再追究。但需记住,明教行事,自有教规宗旨,绝非任人欺辱之辈。日后若再听信谗言,无故与我教为难,方才那黑袍人之下场,便是榜样!”
众人闻言,俱是浑身一凛,连忙纷纷躬身抱拳,七嘴八舌地保证:
“南宫教主宽宏大量!”
“我等再也不敢了!”
“多谢教主饶恕!”
“日后定当谨记!”
“滚吧。”南宫琰挥了挥手,不再看他们。
如蒙大赦!麦鲸在手下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起来,连掉在地上的分水刀都顾不得捡,带着巨鲸帮众,以及那些恨不得多生两条腿的江湖豪客,仓皇失措、狼狈不堪地向着来路逃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一倍,只片刻功夫,便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尚未散尽的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