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的指甲掐进掌心时,桑皮纸上的暗语刚显完最后一个字。
凌晨三点的黑市情报站,火炉里的炭块噼啪爆响,暖黄的火光映得她眼底泛红。
暗语是哑婆特有的笔锋,每个字都像被沙暴磨过的石片,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赵九爷卖我换钱,周阿婆快不行了。
林七。她反手抓起桌上的牛皮药囊,动作太急带翻了茶碗,褐色茶渍在粗布桌布上晕开,像块凝固的血。
里间传来咳嗽声,带着碎瓷般的沙哑。
林七扶着门框出来时,左肩上的绷带渗出暗红,那是三天前为救新兵挡弹片留下的伤。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上还挂着战地医疗兵的药箱,金属搭扣在裤缝上蹭出浅痕:要走?
黑水镇。凤舞把暗语纸团成碎屑扔进火炉,火星子地窜高,不能让知道最多的人死在敌人手里。
林七笑了,嘴角扯动时扯到了脸上的旧疤:你越来越像头儿了。他弯腰去捡地上的步枪,指节按在扳机护圈上时明显顿了顿——重伤未愈的手还在抖。
凤舞没接话。
她扯下脖子上的红围巾系在林七颈间,挡住渗血的绷带:路上我背药囊,你留着力气。
晨光刚爬上屋檐时,两人到了黑水镇。
镇口的老槐树上挂着赵九爷的告示,墨迹未干:举报药铺哑婆者,赏银五十。凤舞低头拨了拨腰间的草药篮,藤条磨得掌心发疼——她扮成了来采野山参的学徒,篮底压着半袋晒干的鱼腥草,那是哑婆教她认的暗号草。
药铺门匾百草堂蒙着灰,窗棂上挂的艾草串发了霉,可凤舞还是闻出了底下藏着的当归香——哑婆总在门槛下埋当归根,说能镇住药香不外露。
她绕到后院,青砖墙上新添了几道刀痕,是赵九爷的护卫划的标记。
阿婆!她蹲在墙根压低声音喊,指甲抠进砖缝里。
地窖的透气口突然传来敲击声,三长两短——是周阿婆教她的摩斯密码,对应字。
凤舞的心跳到了喉咙眼,她摸出腰间的铁丝,手却比昨晚更抖。
林七靠在墙角咳了两声,她这才发现自己额角全是汗。
锁芯开的瞬间,腐臭的潮气涌出来。
周阿婆缩在稻草堆里,白发粘成缕,右手腕上系着根红绳——那是哑婆十五岁时送她的,说是用接生婆的脐带布编的。
老人的眼睛闭着,只有喉结偶尔动一动,像条离了水的鱼。
阿婆!凤舞扑过去抱她,指尖触到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周阿婆的眼皮颤了颤,浑浊的眼珠勉强对焦:小...舞...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埋伏!林七的声音带着破音,他抄起药箱砸向窗户,玻璃碎响中,七八个持棍的护卫从柴房、草垛后窜出来。
凤舞背起周阿婆往巷口跑,后腰突然一重——是林七拽住了她的衣角,他把半袋硝石粉塞到她手里:点...点引线!
火星子溅起的刹那,白色烟雾裹着刺鼻的硫磺味炸开。
凤舞被呛得睁不开眼,只能凭着记忆往镇外跑,后背的周阿婆轻得像团棉花。
她听见身后传来木棍砸地的闷响,还有林七压抑的闷哼——他又在替她挡棍。
跑到镇外的乱葬岗时,天已经大亮。
周阿婆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当年...我们清洗尸体时...老人的声音像破风箱,看到过编号03的培养舱...是个女婴,脐带还连着母亲尸体...
凤舞的呼吸顿住了。
她想起楚狂歌怀里的苏念,那个总说叔叔身上有火味的小女孩,突然明白哑婆为什么总在深夜盯着苏念的睡颜掉眼泪——她们见过的,那些被编号的婴儿,那些没活过满月的实验体。
阿婆?
阿婆!她摇晃着老人的肩膀,可那只手渐渐松了。
周阿婆的眼睛还睁着,映着头顶的蓝天,像块蒙了灰的玻璃。
追来的护卫喊叫声从远处传来。
凤舞把周阿婆放平,替她合上眼睛,然后抹了把脸——脸上的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的。
她转身看向药铺方向,晒药架上的干辣椒串在风里晃,突然想起哑婆教过的:辣椒粉配硫磺,遇水就是滑溜溜的陷阱。
林七,帮我拿竹竿。她蹲下来翻药囊,指尖摸到了晒干的辣椒碎,我们不杀人,只教他们吃点苦头。
赵九爷的护卫追到药铺后院时,正看见凤舞站在晒药架下。
她歪头笑了笑,扬手撒出一把粉末——是辣椒粉混着硫磺。
护卫们骂骂咧咧往墙上爬,脚刚踩上晒药架,凤舞抄起水桶泼过去。
哧溜——
三四个护卫同时打滑,顺着木架往下滑。
凤舞早把竹竿削了尖,一竿子挑住带头那个的腰带,用力一甩——,那人掉进了后院的粪坑里。
剩下的护卫吓傻了,举着棍子不敢上前,只听见凤舞清清脆脆的声音:告诉赵九爷,他卖的人,我们救了;他想换的钱,得拿命垫着。
林七靠在墙角笑,笑得直咳嗽,腰上的绷带又渗出血来。
凤舞把他的药箱捡回来,箱盖内侧还贴着楚狂歌写的林七专属,墨迹都晕开了。
回营地的路上,哑婆跪在周阿婆的遗体前烧纸。
她平时总抿着的嘴终于张开,声音像砂纸磨石头:守门人提过的。她抬头看向北方,那里有片被云遮住的山影,那里有战魂最初的源代码,藏着所有编号的秘密。
楚狂歌收到消息时,正替苏念系围巾。
龙影擦枪的手顿了顿,枪口微微抬起:灰塔?
先查南境镇的废弃核试验基地。楚狂歌把苏念的围巾又紧了紧,小女孩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虎口,像只小奶猫。
他低头时,看见龙影的战术地图上,标着的红圈正被雪粒覆盖,像滴凝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