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层冷霜铺在地上,草叶湿漉漉地低垂着,大嘴扔出的石子砸进草丛,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可那声音刚落,风没起,草却动了。
一点一点,从中间缓缓分开。
我死死攥着手电,指节发白,光束抖得不成样子。
那片荒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撑开,先是露出一片漆黑的空隙,接着——
一张脸,浮了出来。
惨绿的眼睛,深陷的眼窝,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笑。
整张脸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太婆,死死盯着我们。
“我操!”猴子猛地后退一步,扫帚柄“哐当”掉地。
大嘴也僵住了,铁棍悬在半空,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想喊,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只从牙缝里挤出半声:“……鬼……”
郭薇“啊——”地尖叫一声,整个人扑向凡子,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脸埋在他肩上不敢抬头。
凡子没动,但我也看见他背脊绷得笔直,黑伞依旧举着,伞尖微微发颤。
我站在门边,冷汗顺着后脖颈往下淌,贴着脊梁骨一路滑进裤腰。
那张脸没动,就那么浮在草丛里,绿光幽幽,像两盏鬼火。
“猫!”一声沙哑的吼突然炸响。
老周从灵堂后头冲出来,手里拎着根竹竿,一边跑一边喊:“是花猫!我家的猫!别打它!”
那绿光猛地一晃,草丛“哗啦”一响,一团黑影窜了出来,贴着地面飞快地钻向灵堂门口,尾巴炸得像根扫帚。
是只花猫,黄白相间,左耳缺了个角。
它蹲在门槛上,眼睛还在泛绿,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直勾勾地盯着院外那片荒草。
“妈的……吓死老子了……”猴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就这玩意儿?一只野猫?”
大嘴也缓过神,抬手抹了把脸,全是汗:“你家猫眼睛能发光?你家祖坟冒绿光吧?”
老周喘着气,走过去想抱猫,那花猫却“嘶”地一退,爪子在地上一挠,直接转身窜进灵堂,跳上了守灵的供桌,最后——竟一跃而起,稳稳地蹲在了棺材盖上。
“下来!”老周急了,挥着竹竿去赶,“下来!不许坐那儿!”
花猫不动,尾巴轻轻甩着,眼神却始终盯着门口,耳朵忽然一抖,像是听见了什么。
老周伸手去抓,刚碰到猫尾巴,那猫猛地回头,一爪子挥出,指甲在老周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
“哎哟!”老周缩手,疼得直抽气。
“它疯了?”猴子皱眉,“平时也这样?”
老周脸色发青,低声说:“不是疯……是从昨天开始,它就不肯走。我儿子……走的那天,它就趴在他胸口,怎么赶都不下。我老婆想把它抱开,它直接挠人……后来……后来人家说,怕是……被什么上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
“被什么上了?”猴子干笑两声,“你家猫让老太婆附身了?”
没人接话。
花猫蹲在棺材上,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窗外风没起,可供桌上的香烛火苗却忽然晃了一下,灭了。
天快亮时,殡仪车来了。
老周一家跟着上车,棺材抬进车厢,花猫不知什么时候跳了进去,蜷在角落,一声不吭。
我们几人也上了车,大嘴坐副驾,猴子和我挤在后座,凡子和郭薇坐在中间。
车启动,碾过清晨的薄雾。
一路沉默。
车轮压着坑洼的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在敲棺材板。
花猫一直没动,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可就在车子驶出镇口,拐上山路时——
“哐!”
一声巨响,车厢后门猛地被挠出三道白痕。
我猛地回头,花猫不知何时已窜到门边,双爪疯狂地抓挠铁皮,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喉咙里挤出低哑的哼叫,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警告。
“它怎么了?”郭薇缩在凡子身后,声音发抖。
老周在前头拍打驾驶室隔板:“停车!快停车!它不对劲!”
司机踩了刹车,车子晃了晃,缓缓停下。
后门还没开,花猫的挠门声却突然停了。
死寂。
我屏住呼吸,盯着那扇门。门缝底下,一丝风都没有。
司机回头问:“要开吗?”
老周犹豫了一下,点头:“开吧,让它出来……”
司机伸手去拉门栓。
就在铁皮门“咔哒”一声即将拉开的瞬间——
“轰!!!”
一声巨响从车厢内部炸开,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砸在铁皮上,整辆车都震了一下。
所有人僵住。
门没开,声音却没了。
司机的手停在半空,脸色煞白。
我死死盯着那扇门,心跳几乎要撞出胸口。
门缝底下,依旧一片死黑。
没人敢说话。
几秒后,凡子低声道:“别开。”
司机手一松,门栓落回原位。
车子重新启动,没人再提停车的事。
花猫再没出声,车厢里安静得像口密封的棺材。
回到殡仪馆,老周把猫抱走,它这回没挣扎,软塌塌地伏在他怀里,眼睛闭着,像睡着了。
可我分明看见,它爪子还微微蜷着,像是还在抓什么。
那天晚上值班,大嘴坐在火葬场外的小屋里抽烟,手有点抖。
他盯着打火机看了很久,忽然说:“那天……我点烟,连打了七八下,火就是不着。”
我没吭声。
他低头摆弄着打火机,又试了一次,终于“啪”地点燃。
火苗跳了一下,映在他眼里。
他盯着那团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后来才发现……是没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