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县卫生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惨白的灯光照在斑驳的绿色墙裙上,映出几分肃穆与焦灼。
陈望站在产房紧闭的门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微微攥紧的拳头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的父母,陈老实和王素芬,相互搀扶着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王素芬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手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祈祷。张大山和雷钢则守在走廊两端,如同门神,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难熬。产房内隐约传来的呻吟和李秀兰压抑的痛呼,像细针一样扎在陈望的心上。
他第一次感到,在面对生命诞生的巨大不确定性时,所谓的商业帝国、运筹帷幄,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所有的谋划与力量,在此刻都无法代替妻子承受半分苦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陈望随身携带的、用于紧急公务联络的卫星电话,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他眉头紧锁,本不想理会,但那嗡鸣声固执地持续着。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拐角的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陈总!我是王秘书啊!”电话那头传来赵市长秘书急切的声音,背景音还有些嘈杂,“关于哈市物流中心项目那块地的规划细节,规划局这边催得紧,有几个指标需要您这边尽快确认签字,最好今天就能……”
陈望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在产房那扇门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他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断了对方连珠炮似的话语:
“王秘书。”他只说了三个字,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仿佛都为之一静。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了过去:“我爱人,李秀兰同志,现在正在里面生产。”
他没有提高音量,也没有任何情绪激动的词汇,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透过电波弥漫开去。
“所以,无论你现在说的是天大的事,”陈望的声音冷了下去,“都等我孩子平安出生以后再说。”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他直接按下了挂断键。卫星电话的屏幕暗了下去,走廊里重新恢复了那种紧绷的寂静。
陈望转过身,看到张大山正咧着嘴,冲他无声地竖了个大拇指,糙脸上满是解气的神情,用口型说道:“望哥,硬气!”
陈望没有回应,只是走回产房门口,继续他的等待。他将那冰冷的卫星电话塞进大衣内袋,仿佛将外面的一切纷扰都暂时隔绝。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瞬。
“吱呀”一声,产房的门终于被推开。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走了出来,目光扫过走廊里焦急等待的众人。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护士拉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却轻松的笑意,朗声道:“李秀兰家属!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呼——”陈望一直紧绷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吁了出来。他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脚跟都有些发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喜悦、后怕和如释重负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
王素芬已经激动地抹起了眼泪,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陈老实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陈望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产房。李秀兰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脸色苍白得像纸,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柔和。护士将一个襁褓小心地放入陈望怀中。
那是一个小小的、红扑扑的婴儿,闭着眼睛,呼吸微弱而均匀。陈望小心翼翼地抱着,手臂僵硬,生怕弄疼了这柔软脆弱的小生命。
他低头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一种从未有过的、血脉相连的悸动充斥着他的胸膛。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将孩子轻轻放在李秀兰枕边,然后紧紧握住妻子冰凉的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辛苦了,秀兰。”他的目光掠过妻子疲惫却满足的脸庞,又落在那个象征着未来与希望的小小襁褓上,语气无比郑重,仿佛在宣告一个崭新的开始,“我们的根……更稳了。”
窗外,北疆的天光正一点点亮起,穿透黎明的寒意,预示着新的一天,也预示着一个承载着更多希望与责任的新生命,就此扎根在这片黑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