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深处一间不起眼的土坯房,门窗紧闭,厚厚的棉帘阻隔了内外的一切声息。
屋内,煤油灯的光晕勉强照亮着一张粗糙的木桌,以及围坐在桌旁的寥寥数人——陈望、刚从虹港风尘仆仆赶回的林保生、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律师(姓宋,由孙卫东引荐,背景经过雷钢初步核查),以及脸色苍白却眼神专注的李秀兰。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桌上摊开的不是合作社的账本,而是一张张绘满了复杂箭头、方框和英文缩写的架构图,以及厚厚一叠来自开曼、维京群岛等地的法律文件草案。
“宋律师,继续。”陈望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宋律师推了推眼镜,指尖点着图纸上一个名为“北风投资(bVI)”的方框:“陈先生,这是第一层。由它控股在虹港注册的‘北极星国际商贸’,同时,它也是深埔那家即将成立的‘鹏程物流’的大股东。
而‘北风投资’本身的股权,由设在开曼的‘白桦信托’持有百分之六十,另外百分之四十,则由‘黑水控股(bVI)’持有……”
他语速平稳,条分缕析,勾勒出一个层层嵌套、错综复杂的公司网络。这些公司的注册地散布在不同时区、不同法律体系的岛屿,它们之间通过股权、借贷、投票权委托等多种方式相互关联,像一座精心设计的迷宫。
林保生凝神听着,努力跟上这远超普通商业范畴的思维。李秀兰则不时轻声提出疑问,她的财务直觉让她能迅速抓住资金流转路径中的关键节点和潜在风险。
“宋律师,这里的分红路径绕经新加坡,虽然能利用协定,但时间成本是否过高?如果走香港的这条线,虽然税点稍高,但资金回笼更快,对于维持虹港那边的现金流可能更有利……”
陈望看着妻子在灯下略显憔悴却异常认真的侧脸,心中既心疼又欣慰。她总能在他构建的宏大框架中,发现那些关乎实际运作的细微之处。
经过连续数日的闭门磋商,反复推演,最终的架构方案终于确定下来。这座商业迷宫的图纸,只存在于在场四个人的脑中,以及那些即将被签署的文件里。
签署的日子,选在一个安静的午后。陈望父母被请到了这间密室。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份最关键的文件,需要他们作为名义股东签字或按手印的地方,已经用铅笔轻轻圈出。
陈老实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和陌生的公司名称,沉默地掏出自己的印章,在儿子指定的位置,用力地、稳稳地盖了下去。红色的印泥,如同一个郑重的承诺。
王素芬则不识字,需要按手印。宋律师将印泥盒推到她面前,耐心地指着文件上需要按压的位置。
王素芬抬起有些颤抖的手,看着那鲜红的印泥,犹豫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压低声音用上海话问身边的李秀兰:“兰啊……格个(这个)红印子一按下去……真格勿会(真的不会)给望子惹祸事体吧?阿拉(我们)心里厢(里面)吓丝丝(害怕)的……”
李秀兰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附属协议,伸出手,紧紧握住婆婆冰凉微颤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也用上海话轻声回答:“妈,侬(你)放心。勿会的。格个(这个)就是为了保护望子,保护阿拉(我们)一家门(一家人)。是正经合法的事情体。”
王素芬看着儿媳镇定而可靠的眼神,心里的不安稍稍平复。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大拇指用力按进印泥,然后在宋律师的指引下,在那份决定着一部分未来商业帝国归属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清晰的指纹。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
所有文件签署完毕,宋律师仔细检查无误后,将其分门别类装入几个特制的防水防火文件袋中,然后用专用的封条密封。
陈望对一直守在门外的雷钢点了点头。
雷钢沉默地走进来,如同接收一件至关重要的武器。他接过那几个沉重的文件袋,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向陈望投去一个确认的眼神,然后便转身离去,安排最可靠的路线和人员,将这些蕴含着巨大权力与秘密的纸张,送往那个远在哈市的、绝对保密的银行保险柜。
迷雾中的权杖,就此铸成。它无形,却将牵引着未来庞大资本的流向。陈望看着父母略显佝偻的背影走出密室,看着妻子疲惫却松了一口气的神情,知道从此以后,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不仅要驾驭外面的惊涛骇浪,更要守护好这份由家人信任构筑起来的、最隐秘的根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