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描绘的前景极具煽动力——黑省的财富通过天空高速流转,经济数据将直线飙升。
陈望说完,紧紧盯着李书记,胸腔里心脏狂跳。
他自觉这番“先斩后奏”、“利益捆绑”加“轻微胁迫”的组合拳,足以打动任何有魄力的领导者。
然而,李书记的反应,如同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老人家长久地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敲击,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陈望的心尖上。
终于,他抬起眼,目光中不再有之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爱莫能助?
“小陈啊,”他的声音苍老而缓慢,带着千斤重担,
“你的想法,很好,真的很好。有魄力,有胆识,比我年轻时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一个字有千钧重,
“但是啊……我老了,马上就要到站,下车了。”
咔嚓!
陈望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四分五裂!
他猛地瞪大眼睛,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耳朵里嗡嗡作响,李书记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退休?李书记要退休了?这怎么可能?!
老子刚上车,他就准备下了!他可是自己在北疆最大的依仗,是所有计划能够顺利实施的保护神!
如果他退了,自己这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试图触碰航空禁区的“典型”,立刻就会变成那些早就虎视眈眈的保守势力的盘中餐!
所有的宏图大业,所有的心血,都将瞬间灰飞烟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景象。
看着陈望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瞬间垮掉的样子,李书记深邃的眼眸底处,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他没有立刻安慰,而是任由这种绝望的情绪在陈望心中发酵、蔓延。
就在陈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李书记才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用那种特有的、慢条斯理的语调,续上了后半句:
“不过嘛……”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浓重的黑暗。
陈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李书记的嘴,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在我这把老骨头彻底散架之前,”李书记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承诺的力量,
“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尽力帮你推一推。”
希望重新燃起!陈望几乎要喜极而泣!
“而且,”李书记继续投下定心丸,一颗比一颗沉重,
“组织上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下来后,让我去中顾委,挂个名,享享清福。”
中顾委!陈望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汇聚了众多开国元勋和离退休重量级人物的机构,虽然不在一线,但其隐形的力量和话语权,深不可测!
“还有,”李书记像是闲话家常,
“跟了我快十年的秘书小赵,小伙子不错,踏实肯干。组织上决定让他下去锻炼锻炼,到哈市当副市长,正好分管经济这一摊。
年轻人,总得给机会挑担子嘛。以后你在北疆这边有什么事,可以多跟他沟通沟通,他熟悉情况。”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陈望的心情像坐了一场失控的过山车,从绝望的谷底瞬间冲上狂喜的巅峰!
巨大的情绪落差让他头晕目眩,几乎有些失态。他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
“李书记!我……我……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条大腿,不仅没倒,反而变得更加根深叶茂,能量超乎想象!
李书记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他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一个让陈望措手不及的问题:
“小陈啊,这事业要抓紧,个人问题,也不能落下啊。快三十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不像话。”
陈望完全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愣住了。
李书记语重心长,像是在关心子侄:
“上面有些领导,偶尔也会谈起你。觉得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一直不解决个人问题,显得心性浮躁,做事容易不顾后果,缺乏……定力。”
他刻意停顿,让“定力”两个字在空气中回荡,“说白了,就是觉得你还‘不稳重’,像个没线的风筝。”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又放下,像是随口一提:
“我这边呢,倒是认识几个条件很好的女同志,都是老战友、老领导的闺女,家教、模样、工作,都没得挑。你要是愿意,我可以……”
政治联姻!
陈望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要给他套上缰绳,把他彻底绑上某辆战车!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脸上立刻堆起憨厚、感激,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抢在李书记说出具体人名前开口:
“李书记!您……您对我真是没话说!连这种私事都惦记着。”
他搓着手,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其实……其实我已经有对象了。就是一直跟着我干的那个李秀兰,合作社的会计。
我们……我们算是患难里滚出来的交情,她人不漂亮,也没啥背景,但踏实,肯干,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
我陈望虽然不是啥人物,但也懂得‘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重情重义、不忘本的汉子。
李书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沉默了几秒钟,老人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意味的笑容,点了点头:
“李秀兰同志……嗯,是个好同志,贤内助。既然你们情投意合,那也好。
成了家,确实能让人更踏实,更稳重。”
他没有再坚持,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结婚,是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至于对象是谁,反而可以商量。
陈望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勉强过了这一关。
他趁机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委屈:
“李书记,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自认没做过啥对不起北疆、对不起国家的事,怎么省里总有些领导,好像……好像看我不太顺眼?”
李书记闻言,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在秋风中摇曳的梧桐树,声音平静而有力:
“小陈啊,别把人心想得太复杂,也别想得太简单。没什么人特意要整你。
只是咱们省里啊,有些老同志,在那套旧框框里待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他们看着你这样的‘异类’搞得风生水起,心里不踏实,担心你这‘资本主义的苗’长得太旺,占了社会主义田里的养分。这是思想认识问题,是时代的局限,不是针对你陈望个人。”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望:
“但是你要记住,时代的车轮是向前的。国家的政策白纸黑字,‘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是写进文件里的长期方针,不会变!
只要你行的正,坐得直,守法经营,真正为咱们北疆的老百姓谋福利、做贡献,就不用怕那些风言风语!放开手脚去干!
但同时,”他的语气转为极其严肃,“也要记住,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有些红线,死都不能碰!”
离开省委大院时,已是黄昏。陈望坐进车里,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短短一个下午,他的心情经历了数次过山车般的起伏。
李书记退休的消息带来的巨大危机感尚未完全消散,但后续那坚实有力的安排,又像给了一剂强心针。而最后关于婚姻的试探,则像一颗埋进土里的种子,不知道将来会长出什么。
他降下车窗,让深秋冰冷的空气灌进来,刺激着他有些混乱的大脑。
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肃穆的小楼,陈望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跑得更快,在李书记这棵参天大树还能提供荫庇的时候,把自己的根系扎得更深,更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