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皇家书院,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几位年幼的皇子已在各自的座位上正襟危坐,小脸上带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懵懂,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被严格规训后的刻板。侍读的宗室子弟们陪坐在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
杜文渊身着深紫色学士常服,手持书卷,缓步走入明德堂。他面容清癯,神情温和,目光扫过座下皇子,带着惯有的、如同看待精心雕琢的璞玉般的慈爱与威严。他在讲台后站定,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堂下某个角落,那里,云织身着青罗待诏袍服,安静地坐在为记录官准备的席位上,仿佛只是例行前来观摩教学。
“今日,我们继续讲《上古神话》。”杜文渊的声音醇厚平和,如同暖阳下的溪流,“上古有神木,名曰‘青梧’,栖凤凰,通天地,掌智慧。心诚者近之,可得启迪,明心见性……”
他的讲述娓娓动听,将“青梧”描绘成一种神圣、智慧、唯有“被选中者”才能接近和理解的至高存在。他巧妙地将忠诚、服从、以及对某种超越皇权的“天命”的向往,编织进这些看似无害的神话故事里,潜移默化地植入皇子们稚嫩的心灵。
云织安静地听着,指尖在摊开的空白纸笺上无意识地划过。她能感觉到,随着杜文渊的讲述,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阴冷的异样香气,再次从讲台上的紫铜香炉中袅袅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明德堂。座下的皇子们,眼神似乎变得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离。
时机到了。
就在杜文渊讲到“唯有秉承青梧之意,方能承天命,安天下”时,云织缓缓抬起头,声音清越地开口,打断了杜文渊的讲述:
“杜学士。”
堂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包括几位皇子茫然的眼神,都聚焦到了云织身上。
杜文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云待诏有何见解?”
“杜学士博闻强识,所述神话引人入胜。”云织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讲台,目光平静地迎上杜文渊,“只是,下官近日翻阅太医院存档旧案,发现一桩趣事,或可与学士所言之‘青梧神木’相互印证,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文渊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但依旧维持着风度:“哦?云待诏请讲。”
“前朝末年,端亲王周元启府中,曾秘密供奉一异兽木雕,其形貌与学士多宝阁上那一尊,”云织的手指向那尊漆黑扭曲的异兽木雕,“颇为相似。据载,端亲王亦常以此兽相伴,给麾下死士讲述‘青梧天命’,令其死心塌地,最终……酿成谋逆大祸。”
她话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安静的明德堂内炸响!“端亲王”、“谋逆”这些字眼,像带着刺,扎在每个人心上。几位侍读的宗室子弟脸色瞬间变了。
杜文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云待诏!此乃无端臆测!神话之说,岂能与前朝逆案混为一谈?此木雕不过是寻常摆件,何来关联?!”
“是吗?”云织走近一步,目光扫过那尊木雕,最后落在杜文渊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为何,接触过此‘寻常摆件’及学士特制‘安神香’的皇子,近日皆会精神倦怠,嗜睡多梦,且梦中常现‘青梧花开’之景?这难道也是巧合?”
她不等杜文渊反驳,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提神的药草香气瞬间散开,隐约压制了那股甜腻的异香。“此乃太医院所配‘清心醒神露’,最能克制迷障。若学士认为下官所言为虚,可否请哪位殿下闻上一闻,看看是否感觉精神为之一振,脑中混沌为之消散?”
说着,她目光转向座下一位年纪最小、此刻眼神最为迷离的皇子。那皇子接触到她清亮的目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杜文渊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层温和的假面如同龟裂的瓷器,透出底下的慌乱与阴沉。“云织!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此乃皇子读书之所,岂容你肆意胡言!你仗着陛下几分青睐,便敢污蔑帝师,干涉皇子教养,该当何罪!”他厉声呵斥,试图以气势压人。
“下官是否胡言,一验便知。”云织毫不退让,声音陡然转厉,“杜文渊!你身为帝师,不思教导皇子圣贤之道,反而以邪异香氛蛊惑其心神,以篡改神话扭曲其认知,更私设邪龛,行那巫蛊厌胜之术!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是想将这大周未来的君王,都变成你背后那‘青梧先生’的傀儡吗?!”
“你……你血口喷人!”杜文渊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失,指着云织的手微微颤抖。他最大的秘密被当众揭穿,尤其是那“邪龛”二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猛地转向讲台上的香炉,似乎想将其推翻毁灭证据!
“拦住他!”云织喝道。
早已悄然潜入、隐在殿柱后的玄圭如同鬼魅般现身,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扣住杜文渊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将那紫铜香炉拿起,远离杜文渊。
“放肆!你们……你们竟敢……”杜文渊挣扎着,目眦欲裂,再无平日的儒雅风度,状若疯癫。他死死瞪着云织,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敢置信。
堂下的皇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向尊敬的老师如同困兽般挣扎。几位侍读更是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
云织不再看杜文渊,她走到那位最小的皇子面前,蹲下身,将手中的玉瓶递到他鼻端,声音轻柔了许多:“殿下,感觉可好些了?”
那小皇子用力吸了吸鼻子,迷茫的眼神似乎清亮了一分,他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云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站起身,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殿下都看到了,也听到了。何为真,何为假,何为教导,何为蛊惑,望诸位日后,能用心分辨。”
玄圭已将彻底崩溃、口中不断喃喃诅咒“青梧不死……”的杜文渊牢牢制住。一场发生在帝国最高学府、关乎未来国本的无声战争,终于在阳光下,以阴谋的粉碎暂告一段落。
云织看着被押解下去的杜文渊,脸上并无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更沉重的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