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徒劳地在粗糙的布料上抓挠,胸腔里那颗衰老的心脏因恐慌而剧烈抽搐,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信……萧何留下的信……那或许是在这无边绝望中唯一可能存在的……变数?
不,甚至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它不见了。
连同我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一同消失了。
莱赫看着我在床上如同濒死蠕虫般徒劳地挣扎,他那双晴空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切的悲哀。
他沉默着,没有再次阻止我,只是静静地走上前,从他那件沾染了灰尘与干涸血渍的外套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略显褶皱的信封,边缘有些磨损,但依旧完好。
正是萧何塞给我的那一封。
“你在找这个,对吗?”莱赫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他将信封递到我颤抖的布满老年斑的手中。
“你昏迷时,它从你衣物里滑落,我替你收起来了。”
信!它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我的麻木,是狂喜?是恐惧?还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说不清。
枯瘦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信封,但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它,仿佛攥住了命运最后的咽喉。
我没有犹豫,也无需犹豫。
我用颤抖的,指甲泛着青灰色的手指,粗暴地撕开了封口。
没有信纸。
没有任何文字。
但就在信封被撕开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道柔和却不容置疑的白光从信封裂口处流淌而出,并非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存在感”,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废弃医务室。
紧接着,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造型古朴仿佛由木头与金属拼接而成的“盒子”从信封中“滑”了出来,悬浮在我面前的空中。
它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开端。
下一秒,更多的“物体”凭空出现!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箱子、罐子、甚至是某些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晶体或卷轴,如同被无形的手从另一个维度抛出,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上,堆叠在墙角,甚至有几个小盒子直接掉在了我的病床上。
它们出现的毫无规律,材质从粗糙的木料、冰冷的金属到某种未知的生物角质或能量凝结体,应有尽有。
上面镌刻着完全不属于泰拉,甚至不属于我认知中任何文明的符文与图案。
有的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有的则弥漫着机油与臭氧的味道,还有的仅仅是存在,就扰动着周围的空间。
几乎是在几个呼吸之间,原本只是简陋的医务室,就被这些来自未知世界的“杂物”填塞得满满当当。
空间变得异常狭窄、逼仄,仿佛一个杂乱的异次元储藏间突然叠加到了现实之中。
莱赫眼中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但他迅速恢复了镇定,警惕地扫视着这些突然出现的物品,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我没有理会环境的剧变,目光死死锁定在最初出现的那个悬浮的木质金属盒上。
它似乎才是核心。
对此我伸出枯槁的手,想要触碰它。
但就在我的指尖即将接触到盒子的瞬间,盒子“咔哒”一声,如同精密的机关被触发,自动打开了。
里面没有实物,只有一团更加凝实的白光。
光芒中,浮现出几行由光粒组成的我能够理解的文字,同时,一个毫无感情的仿佛合成出来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响起:
【检测到生命体征急速衰竭单位:拉普兰德。】
【检测到高维权限密钥(残片)持有者:致远。】
【根据《跨时空互助协议(试行版)》第7条,启动紧急医疗援助程序。】
【检索可用医疗资源……】
【定位成功:编号t-881“纳米修复机械蜂群(医疗型)”。】
随着话音,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金属圆筒突然亮起蓝光,“嗤”的一声轻响。
筒盖滑开,一片细微到几乎肉眼难辨的银色“雾气”从中涌出,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如同有生命般,在空中稍作盘旋,便精准地飞向昏迷中的拉普兰德,覆盖在她胸口那恐怖的伤口上,渗透进绷带之下。
我能“感觉”到,那些微小的造物正在以超越理解的方式工作,修复着被切割近乎坏死的组织,接续断裂的骨骼与神经,清除着诡异的能量残留。
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支蜡烛,微弱,却真实地驱散了一丝寒意。
然而,那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最终的审判:
【警告:核心协议限制。】
【援助范围仅限于与密钥持有者存在深度羁绊或因密钥持有者直接或间接行为而陷入生命危险的“关联个体”。】
【密钥持有者本体状态:生命透支性枯竭,不可逆衰老。】
【当前权限等级及可用资源库,无法对密钥持有者本体进行逆转性治疗。】
【重复:无法对密钥持有者本体进行逆转性治疗。】
无法……对我进行治疗。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像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只剩下刺骨的寒冷与一缕绝望的青烟。
我能救她。
我却救不了自己。
多么讽刺。
萧何留下的“大奖”,这来自其他世界的奇迹,能够将拉普兰德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却对我这具彻底腐朽的躯壳无能为力。
它们能修复创伤,却无法填补被时间本身强行抽走的生命。
我怔怔地看着那片银色雾气在拉普兰德胸口工作,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似乎恢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感受到她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
莱赫也明显松了口气,看向那些奇异物品的眼神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复杂。
她得救了。
她活下来了。
那么……我呢?
我缓缓抬起自己那双枯瘦布满深色斑点与褶皱的手,它们像干枯的树枝,曾经覆盖其上的苍白骨甲早已消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深入骨髓,侵蚀着灵魂。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镜中那个衰老、丑陋、行将就木的身影,就是现在的我。
我守护了她,用我最后的力量,甚至透支了所有的“未来”,换来了她的生机。
这本该是一种慰藉,一种圆满。
但为何……胸腔里那片冰冷的空虚,却愈发扩大,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看着拉普兰德,她安静地沉睡着,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梦境,白色长发铺散在枕上,如同冰冷的月光。
她很快就会好起来,她会重新睁开那双蓝灰色的充满野性与不羁的眼眸,她会再次拿起她的剑,继续在这片大地上行走,带着她的疯狂与执着。
而我呢?
我将在这里,在这间堆满了异世界垃圾的、肮脏破败的医务室里,像一个被遗忘的、无用的旧物,静静地、孤独地腐烂、消亡。
她甚至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曾为她战斗到形体崩坏,生命燃尽。
或许,她醒来后,只会觉得那条还算有用的“野狗”终于还是没能跟上她的脚步,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种念头带来的绝望,远比死亡本身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它像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入我早已麻木的神经,带来尖锐而真实的痛楚。
我被莱赫扶下床,然后我伸出手,用那如同老树树皮般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近乎贪婪地,触碰了一下拉普兰德放在毯子外的手背。
她的皮肤温热,带着生命的弹性,与我指尖的死寂冰冷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这触感,或许就是我与这个世界,与她,最后的连接了。
我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铁架床栏杆上,任由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窗外,叙拉古的天空依旧灰暗,仿佛永远不会放晴。
而在这片灰暗之下,希望与绝望如同交缠的毒蛇,将一个灵魂撕扯至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