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那句“有点像本座老对头的野路子”,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寂静的洞府里炸响,震得林玄耳朵里嗡嗡作响,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老对头?沈墨这老古董的老对头?那得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这坐化的前辈……难道还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看他这落魄的坐化之地,还有玉简里那股子穷途末路的悲凉劲儿,又不太像啊。
林玄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枚灰扑扑的玉简,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洞府里混杂着霉味和残存药香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决定再仔细“读”一遍玉简里的内容。这次,他不再是粗略浏览,而是逐字逐句地,试图去理解那位坐化前辈字里行间蕴含的真正意图和……疯狂。
他再次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玉简。这一次,信息流不再是模糊的冲击,而是化作了更加清晰的画面和感悟,如同亲历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或者说感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昏暗的丹房里,面对着一尊不断震颤、表面浮现出红蓝两色诡异纹路的炼丹炉,眼神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那身影,并非在遵循某种古老的丹方,而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配伍实验”!
“水火相冲,乃天道常理……然,阴阳相济,亦是至道!为何不能融?定是未找到关键‘媒介’!”
“寻常‘凝露草’调和之力太弱……需猛药!‘地火莲心’至阳,‘寒潭幽昙’至阴……若以‘星陨砂’之‘寂灭’特性为引,或可强行开辟一‘缓冲之域’,令二者短暂共存?!”
“不行!能量太暴烈!需加入‘乙木精气’……木生火,亦能涵养水……或许可以调节平衡点……”
一段段充满假设、验证、失败、再假设的文字和意念碎片,如同碎片化的实验室记录,冲击着林玄的认知。这位前辈,压根不是在炼丹!他是在用丹炉做反应釜,用灵药做化学试剂,试图寻找到一种能打破灵力属性相克定律的“万能溶剂”或者“反应条件”!
这思路……这他妈不就是异世界的“化学反应研究”吗?!只不过把烧杯试管换成了丹炉,把化学元素换成了天地灵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和震撼感,如同电流般窜过林玄的全身!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这个修仙世界,他竟然遇到了一个“同行”!一个试图用“实验”和“理论”去挑战修仙界铁律的“科学家”!虽然这位“科学家”看起来下场不咋地……
但这种抛开玄学、直指能量本质、寻求规律和解决方案的思维方式,与林玄骨子里的理工男思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完全能理解那种“为什么不行?一定有办法!”的执着和疯狂!
与此同时,一股寒意也悄然爬上脊背。玉简中详细记录了无数次失败,每一次都伴随着丹炉爆炸、经脉受损、甚至生命危险。最后几段文字更是充满了灵力失控、走火入魔的痛苦和绝望。这是一条布满荆棘、九死一生的绝路!这位前辈用自己的一生和生命证明了其极端危险性!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找到同类的兴奋与面对残酷失败的恐惧——在林玄心中激烈交战,让他脸色变幻不定,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璃一直静静地观察着林玄的反应。她见林玄先是震惊,继而眼神放光,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随即又脸色发白,露出心悸之色,不由得心生疑惑。她虽然无法直接读取玉简内容,但从林玄的神色和之前简短的描述中,她也隐约感觉到,这玉简中记载的,绝非寻常的丹道心得。
“林道友,这玉简中……究竟记载了什么?”姜璃忍不住开口问道,清冷的嗓音在洞府中格外清晰。
林玄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将玉简中那位前辈“调和灵根”、“融合药性”的疯狂设想和一次次惨烈的失败经历,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出来。
随着林玄的讲述,姜璃那始终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波澜!
她秀眉紧蹙,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调和相冲灵根?融合极致药性?”姜璃重复着这几个词,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质疑,“此乃逆天而行之举!灵力属性,天生注定,相生相克,乃天地法则!强行融合,无异于引火烧身! 这位前辈……实在是……太过偏执妄为了!”
她的反应,完全在林玄的预料之中。这正是正统修仙观念与“异端”科学思维最直接的碰撞!
“可是姜仙子,”林玄忍不住反驳,指着那几瓶药香奇异的丹药,“你看这些丹药!虽然失败了,药性怪异,但它们确实将水火两种极致属性短暂地‘困’在了一起!这说明这条路并非完全走不通,只是……可能方法不对,或者条件不成熟?”
姜璃目光扫过那三个玉瓶,感受着其中散发出的、既冲突又诡异平衡的药力波动,眼神更加复杂。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丹药状态。但根深蒂固的认知让她无法接受这种“邪道”。
“即便暂时共存,亦是镜花水月,隐患无穷。”姜璃摇头,语气坚定,“修行之道,贵在纯正。剑心通明,道法自然。此等投机取巧、逆乱阴阳之法,终非正道,必遭反噬。这位前辈的结局,便是明证。”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了林玄刚刚燃起的兴奋之火上。是啊,失败者坟前,有何资格谈论理想? 林玄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实践的失败,是“异端”理论最致命的弱点。
洞府内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苏九儿,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看看林玄,又看看姜璃,似懂非懂,却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理念上的对峙。
就在这时,沈墨那慵懒中带着一丝追忆和嘲弄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打破了沉寂:
“哼……”他先是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谁的天真。
“小子,还有那小丫头,争什么争?”沈墨慢条斯理地说道,“留下这玉简的小家伙……嗯,姑且这么叫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在评价一件年代久远的失败艺术品:
“走的……压根就不是你们理解中的‘丹道’或者‘正道’。”
“他走的,是条……‘异端’之路。”沈墨清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妄想以人力篡改天规,用一些旁门左道的材料和方法,去强行糅合根本不相容的力量。”沈墨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鄙夷,更像是一种 陈述事实的平淡。
“想法嘛……不能说是异想天开,只能说是……胆大包天。”他似乎咂摸了一下嘴,“可惜啊……”
沈墨最后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不知是对这位“小家伙”还是对眼前争论两人的怜悯,总结道:
“路走偏了,心又太急。 根基不稳,妄想一步登天。最后……自然是走火入魔,身死道消的下场。”
“异端之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