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摄政王府华灯初上
萧珝寒回到府中,径直回了自己的院落。再出现时,他已换上了一套非常正式华丽的王爷常服。
一袭墨蓝色缂丝长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暗云纹,领口与袖口则滚着玄狐风毛,既贵气又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悬着一枚成色极佳的山海云纹玉佩,俨然看起来是一位矜贵不凡的小王爷。
他来到父王的寝殿外,准备请安后一同进宫。殿内,摄政王萧凛已换上亲王常服,正由王妃苏月亲手为他整理最后的衣冠配饰。
苏月王妃细致地将一枚象征亲王身份的蟠龙玉佩系在萧凛腰间,动作轻柔而专注。她抬起眼,看着丈夫刚毅的侧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叹,柔声开口道:“王爷,仔细想想,您与陛下……似乎已有许多年,未曾像今日这般,以纯粹家宴的名义私下相聚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平丈夫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继续说道:“以往即便同席,也多是朝廷年节大宴,或是因着政事商议,周围总少不了臣工宗亲,言谈举止皆在众人目光之下。像这般只论家人亲情、不拘礼数的私宴,当真是久违了。毕竟……许多时候,也需避嫌。”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刚走到门外的萧珝寒耳中,让他准备通报的脚步微微一顿。
萧凛任由妻子整理,目光平视前方,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身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与九五之尊的皇帝兄弟,过于密切的私人往来确实容易引人揣测,维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对朝局、对彼此都是一种无形的保护。
苏月见他了然,便不再多言,只是温婉一笑,最后替他正了正发冠,轻声道:“好了。时辰差不多,我们该动身了,莫让母后和陛下久等。”
这时,萧珝寒也适时在门外扬声请安:“父王,母妃,孩儿已准备妥当。”
“进来吧。”萧凛沉声道。
萧珝寒推门而入,恭敬地向父母行礼。他目光快速扫过父母,见他们神色如常,母妃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婉笑容,父王则是一如既往的威严持重,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对话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苏月看着眼前俊逸非凡的儿子,眼中笑意更深,柔声道:“寒儿这身打扮很好,很精神。走吧。”
萧凛微微颔首,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一瞬,率先迈步向外走去:“走吧。”
一家三口登上早已备好的王府马车,向着皇宫方向驶去。
马车抵达宫门,早有内侍恭敬等候,引着摄政王一家前往举办家宴的锦华殿。殿内已是灯火璀璨,暖意融融,皇帝、皇后与太后端坐主位,谢皓辰与顾曦柚也已坐在一旁。
摄政王萧凛与王妃苏月上前,与萧珝寒一同向太后、皇帝、皇后行礼问安。
“儿臣\/臣妇\/孙儿拜见母后(皇祖母),陛下,皇后娘娘。”
太后见到他们,眼中笑意更深,目光看向萧珝寒,连忙招手:“快起来,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珝寒,快到哀家跟前儿来,让哀家好好看看,许久没见哀家的乖孙,甚是想念的紧。”
萧珝寒闻言立即上前,在太后跟前单膝着地,仰起脸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凤眸此刻盈满孺慕之情。他仔细端详太后面容,语气关切: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在寺中清修这些时日,身子可还爽利?
太后见孙儿如此挂念自己,顿时眉开眼笑,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伸手轻抚萧珝寒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欣慰:好孩子,难为你这般记挂哀家。如今见你和皓辰都长得这般挺拔俊朗,又这般懂事,哀家这心里啊,可是高兴的紧。
苏月王妃上前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长匣,与萧凛一同躬身,柔声道:“母后远行清修辛苦,儿臣与王爷备了一份薄礼,愿母后福寿安康,松柏常青。”
萧凛接过话,声音沉稳:“听闻母后在寺中常抄录经书,此物或能略表孝心。”
太后闻言,好奇道:“哦?快打开让哀家瞧瞧。”
苏月亲自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是一套极为精美的文房四宝:一支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毛笔,一方色如紫霞的端溪老坑砚,一块雕着祥云瑞兽的松烟墨,还有一叠色泽莹白、隐有莲纹的澄心堂纸。无一不是珍品,更难得的是搭配得宜,雅致非常。
“哀家记得这套文房,”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怀念,“还是先帝在时,偶然所得,后来赏给了凛儿你。你竟一直珍藏至今……”
萧凛神色柔和了些许,恭敬道:“儿臣知母后心性,不喜奢华,唯爱清雅。此物在母后手中,方能物尽其用,远比在儿臣府中蒙尘更有意义。”
“好,好!这份礼,哀家心甚喜之!” 太后连连点头,她看着眼前的长子长媳还有孙儿,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她轻轻拍着苏月的手,感慨道:“看到你们兄弟和睦,家宅安宁,孩子们也都健康懂事,哀家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尤其是今日,我们一家人总算是齐聚在此,共享天伦,哀家真是高兴。”
太后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让殿内气氛更加温馨。皇帝笑着接口:“母后说的是,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国事,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他说着,目光与下方的摄政王萧凛短暂交汇,兄弟二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皇后也笑着招呼:“皇兄,皇嫂,珝寒,快入座吧。”
在皇后招呼入座,众人移步席位的短暂间隙,萧珝寒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顾曦柚身上。
顾曦柚正安静地站在谢皓辰身侧,似乎察觉到这道注视,他抬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恰好与萧珝寒望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见萧珝寒看他,顾曦柚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唇角弯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甚至还趁着旁人没太注意,悄悄抬起小手,对着萧珝寒的方向幅度很小地挥了挥,那模样带着几分俏皮,又十足可爱。
萧珝寒被他这小动作逗得眼底笑意更深,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这番细微的互动,恰好落在了正准备入座的摄政王夫妇眼中。苏月王妃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见到那容貌精致、气质干净的少年,心中立刻了然。她与身旁的摄政王萧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脸上浮现出温婉的笑容,柔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几人听清:
“这位想必就是顾相家的公子,曦柚吧?” 她语气和蔼,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善意。
顾曦柚没料到会被点名,连忙收敛了方才的小动作,端正姿态,恭恭敬敬地向着摄政王夫妇行了一礼:“曦柚见过王爷,王妃。”
苏月王妃笑着虚扶一下,目光柔和地打量着他,语气愈发亲切:“快不必多礼。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模样生得真是讨人喜欢。珝寒在家时,可没少跟我们提起你,说你聪慧好学,性子又好,在学堂里很是照顾他。今日一见,方知他所言非虚,甚至比描述的还要灵秀几分。”
顾曦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他悄悄瞄了一眼同样有些微赧却嘴角含笑的萧珝寒,然后才乖巧地回应:“王妃娘娘过奖了,是萧小王爷谬赞。他在学堂才是一直都很照顾我。”
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见小辈们相处融洽,心中更是欢喜,笑道:“看来孩子们感情是真好。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吧,菜都要凉了。”
宫人们适时地奉上香茗美酒,精致的菜肴也开始陆续呈上。家宴正式开始。
席间,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孩子们展开。太后关切地问起萧珝寒在学堂的适应情况,萧珝寒一一作答,言辞得体,态度恭敬,引得太后频频点头。
谢皓辰适时开口,语气平和:皇祖母有所不知,珝寒表兄近来在策论上颇有进益,前日太傅还当堂称赞了他提出的漕运新策。
萧珝寒闻言,难得谦和地笑了笑:太子表弟过奖了。倒是你那篇《治水论》更为精妙,连父王看了都称赞不已。
表兄谬赞,谢皓辰举杯示意,不过是些浅见,还要多向表兄请教。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难得融洽。太后看着孙辈们相处和睦,眼中欣慰更甚。
实际上,在结识顾曦柚之前,谢皓辰与萧珝寒这两位表兄弟虽为血亲,平日交集却并不多,关系堪称疏淡。然而自遇见顾曦柚后,情形便悄然发生了变化。两人皆想陪伴在那灵动可爱的少年身侧,相处的时机自然就多了起来。
虽说多数时候,这份“陪伴”难免演变成围绕顾曦柚的、无声的较劲与小小的争执——从课业辅导到日常关照,总想争个先后高低。但在这看似争锋的频繁往来中,除了围绕顾曦柚的话题。两人偶尔也会谈及朝局见解、学问心得,或是回忆起幼时些许模糊的趣事。
血脉亲情终究是割舍不断的纽带,在这般看似竞争实则增多的互动里,往日疏离的坚冰渐渐消融,关系倒是在不知不觉间,较之从前缓和、亲近了不少。
“珝寒如今稳重了不少,” 太后赞许道,又看向谢皓辰和顾曦柚,“辰儿和曦柚也都是好孩子,学业用功,懂得上进。”
顾曦柚被点名,连忙放下银箸,乖巧应道:“太后娘娘过奖了。”
太后欣慰的目光在皇帝与摄政王之间流转,看着这对兄弟自入席至今竟未曾有过一句交谈,甚至连眼神都刻意避开彼此。
她方才欢欣的语调渐渐染上几分难以掩饰的感伤。她轻轻放下银箸,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到珝寒和辰儿如今兄友弟恭,相处得这般融洽,哀家不由得想起...想起凛儿和皇帝小时候的模样。
殿内原本轻松的氛围,因太后这突如其来的追忆而微微一滞。皇后下意识地看向皇帝,苏月王妃则担忧地望向自己的丈夫。
谢皓辰与顾曦柚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不约而同地端正了坐姿。萧珝寒更是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父王与皇叔之间悄悄逡巡。
太后的眼中泛起些许泪光,仿佛透过眼前的盛景,看到了许多年前的画面:那会儿,皇帝总是像个跟屁虫似的,追在凛儿身后,、地叫个不停。
凛儿去哪都带着他,上树掏鸟窝,下池子捞鱼,有一口好吃的,也总要分给弟弟一半……有一次皇帝贪玩掉进太液池,是凛儿想也没想就跳下去把他捞上来的,自己却呛了水,发烧昏睡了两日,把先帝和哀家吓得魂飞魄散……
皇帝默默垂眸,盯着面前的金樽,指节微微泛白。摄政王萧凛则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沉静地望向殿外深沉的夜色,下颌线条似乎绷紧了些。
太后眼中噙着泪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可后来……后来先帝……唉……她未尽的话语里藏着太多无奈,世人都道他们兄弟不和,却不知这份‘不和’从何而起。
她望向两个儿子,眼中满是疼惜:先帝当年,执意要在凛儿与皇帝之间择立储君,坚信唯有经过一番争夺,方能磨砺出真正的帝王。可这两个孩子……
太后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母亲独有的洞察:他们自幼亲密无间,深知彼此心性。谁坐那个位置,于另一人而言并无区别,他们都只愿这天下安好。然而父命难违,为了先帝心中那个必须存在的‘较量’,他们只能在人前演上一场兄弟相争的戏码。
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语气中既有心疼也有骄傲:直到先帝驾崩前,是凛儿主动提出愿辅佐皇帝。他说皇帝性情仁厚宽和,更能凝聚朝臣,善待百姓。而他自己,更适合站在弟弟身后,为他扫清障碍,稳固江山。
太后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流转,声音哽咽却坚定:这出戏,演了这么多年,你们早已成了习惯,也成了你们的保护色。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哀家知道,你们身在其位,有许多不得已。朝堂之事,哀家不便多言。
太后用绢帕轻轻按了按眼角,语气充满了作为一个母亲的痛心与无奈,她看向皇帝和摄政王,泪水终于滑落:今日这里没有外人,哀家只盼着你们……即便不能再像儿时那般形影不离,至少,莫要忘了这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