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城的请柬递到驿馆时,沈砚正对着苏仲留下的账册残页出神。朱红封套上烫着“裕泰盐行”的鎏金印记,请柬内页是洒金宣纸,字迹圆润饱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气派:“谨备薄酌,于明日巳时,恭请沈大人移驾寒舍,共论盐政利弊,盼大人拨冗莅临。——苏半城顿首。”
“寒舍?”刘黑塔凑过来看,撇了撇嘴,“这苏半城的宅子比扬州知府的衙署还大,还好意思叫寒舍。大人,这明摆着是鸿门宴,咱们不能去啊!”
沈砚将请柬放在桌上,指尖划过“共论盐政”四个字。苏半城是扬州最大的盐商,裕泰盐行垄断了两淮三成的官盐配额,背后还有理亲王撑腰——他的“共论”,不是请教,是试探,是施压。可若是不去,反倒落了下风,让人觉得他怕了。
“去。”沈砚抬眸,眼神坚定,“他要摆宴,咱们就去赴宴。看看这裕泰盐行的主人,到底有什么手段。”
次日巳时,沈砚只带了刘黑塔,乘坐驿馆的普通马车,前往苏府。苏府坐落在扬州城西的黄金地段,朱红大门前立着两尊丈高的石狮子,门楣上挂着“一品诰命”的匾额——苏半城的母亲,去年刚被朝廷封了诰命夫人,这是寻常盐商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门房见了沈砚,立刻恭敬地引路。穿过三进庭院,才到正厅,庭院里种着名贵的琼花,石板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连引路的丫鬟都穿着绫罗绸缎,手里捧着鎏金的茶盘。正厅内,苏半城早已等候在门口,一身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堆着温和的笑容,见沈砚进来,立刻拱手:“沈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沈砚拱手还礼,目光扫过正厅——墙上挂着唐伯虎的真迹,桌上摆着官窑瓷器,连座椅都是紫檀木的,处处透着“富可敌国”的奢华。厅内早已坐了几人,都是扬州有名的盐商,见沈砚进来,纷纷起身行礼,眼神里却藏着几分审视。
“沈大人,请上座!”苏半城热情地引沈砚到主位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杯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从京城带来的,大人尝尝。”
宴席很快开始,菜品一道接一道端上来,每一道都精致得像艺术品——燕窝炖成了玉兰形状,鱼翅用金丝楠木托盘盛放,连一道普通的炒时蔬,都点缀着珍珠碎。苏半城一边布菜,一边闲聊:“沈大人初到扬州,怕是还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听说大人在通州整顿漕运,手段凌厉,把乱糟糟的漕运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年轻有为啊!”
沈砚浅啜了口茶,淡淡道:“苏老板过奖了。漕运与盐政同为民生要事,本御史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是啊,民生要事。”苏半城话锋一转,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只是这盐政不比漕运,扬州盐商世代经营,养活了数十万盐工,若是改革太急,怕是会扰了商民,影响盐税收入,到时候朝廷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你敢动盐商的利益,就是动朝廷的盐税,就是跟数十万盐工过不去。沈砚没有接话,只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
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一个胖盐商忙打圆场:“沈大人,咱们不谈公务,不谈公务。听说大人擅长书法,苏老板府上有不少名人字画,不如请大人指点一二?”
苏半城立刻附和:“正是!我这后厅有幅米芾的《蜀素帖》,是家传的宝贝,想请大人品鉴品鉴。”
沈砚刚要起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面生得很,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苏半城见了他,立刻起身相迎,语气比刚才对沈砚还恭敬:“李长史,您怎么来了?”
那男人扫了沈砚一眼,下巴微抬:“本长史奉理亲王之命,来扬州巡查盐务,听说苏老板宴请巡盐御史,便过来看看。”
理亲王府长史!沈砚心里一沉。苏半城果然搬来了救兵,这哪里是“看看”,是来施压的。
李长史走到沈砚面前,不阴不阳地说:“沈大人,理亲王殿下说了,两淮盐政关乎国计民生,不可轻动。苏老板是扬州的良商,为朝廷缴纳了不少盐税,大人查案时,可得多体恤商民,别伤了亲王殿下的心。”
这话几乎是明着威胁——你要是敢动苏半城,就是跟理亲王作对。厅内的盐商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沈砚,等着他服软。
沈砚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李长史:“多谢长史转告亲王殿下的关切。本御史查盐政,只为肃清积弊,让官盐平价利民,让盐税如实入库,这既是朝廷的旨意,也是亲王殿下希望看到的吧?”
李长史脸色一沉:“大人这是在质疑亲王殿下?”
“不敢。”沈砚微微欠身,语气却不卑不亢,“只是本御史职责在身,不敢因私废公。至于商民,若是遵纪守法,本御史自然体恤;若是有人借盐谋私,损害国计民生,本御史也绝不会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