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三十一岁,是一名拆迁协调员。这份工作的官方名称是“城市更新项目协调专员”,但街坊们都叫我们“拆房子的”。我负责在老城区改造项目中,与那些不愿意搬迁的居民沟通、谈判,说服他们在协议书上签字。
干了五年,我见过各种钉子户:有为了多要补偿款故意拖延的,有住了几代人舍不得搬的,有在等待子女从国外回来做决定的,还有纯粹就是固执,觉得“政府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但我从没遇到过像周老太这样的钉子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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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的家在幸福里十七号,一栋两层的老式砖木结构房子,独门独院,建于民国时期。房子破旧不堪,屋顶瓦片残缺,墙壁开裂,院子里长满荒草。周围的房子都已经搬空,门窗被封死,墙壁上涂满了红色的“拆”字,像一道道伤口。
只有十七号,还顽强地挺立在废墟中央,像一座孤岛。
我接替了前三位同事的工作,他们都失败了。第一位说周老太根本不开门;第二位进去了,但被老太太用扫帚赶出来;第三位待了十分钟,出来后脸色苍白,说什么也不肯再接触这个案子。
“那房子邪门。”第三位同事老张私下告诉我,“里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老张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你自己去看吧。但我劝你,白天去,下午三点前一定要出来。”
我不信邪。干这行久了,什么怪事没见过?有老人假装心脏病发作的,有放狗咬人的,有在屋里烧煤制造中毒假象的。都是为了多要点钱,或者拖延时间。
但周老太不一样。她不要钱,不谈判,只是说:“时候没到,不能搬。”
什么时候到?她不说。
我第一次去是周三下午两点。敲了五分钟门,才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从门缝里打量我。
“周奶奶您好,我是拆迁办的陈默,想跟您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门要关上。
我赶紧抵住:“就十分钟,您听听政策,对您有好处。”
“我不听。”
“周奶奶,您看周围都搬走了,就剩您一家。施工队马上要进场,到时候噪音大,灰尘多,对您身体不好——”
“我身体好得很。”门缝里的眼睛盯着我,“你回去吧。告诉你们领导,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搬,但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才——”
门关上了。我吃了闭门羹。
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门缝关上的瞬间,我瞥见堂屋里摆着一口棺材。
黑色的,老旧,棺盖半开。
谁会在大白天堂屋里摆棺材?还开着盖?
我绕到房子侧面,从窗户往里看。堂屋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那口棺材确实在,摆在正中央,前面有香案,上面点着香,还摆着供品。
更诡异的是,香案上摆着一张照片,黑白的,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穿着七八十年代的衣服。
难道周老太家有丧事?但没听说啊。而且如果是丧事,为什么棺材盖开着?
我拍了张照片,回到办公室。查了周老太的资料:周秀英,八十四岁,独居。有个儿子,叫周建国,生于1960年,1985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失踪三十八年了。
那么照片上的就是她儿子?棺材...是给他准备的?
我向上级汇报了情况,建议联系警方,确认周建国是否已经死亡。如果死亡,需要死亡证明才能处理房产。
但警方查询后回复:周建国失踪案仍未结案,没有死亡记录。
也就是说,周老太在家里给失踪三十八年的儿子摆了棺材,还每天上香祭拜。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钉子户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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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去,我准备了水果和点心。不是贿赂,只是想表达善意。对付独居老人,强硬没用,得打感情牌。
这次是周五上午十点。门依然敲了很久才开。
“周奶奶,我带了些水果,您尝尝。”我把东西递过去。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谢谢。你走吧。”
“周奶奶,我能进去坐坐吗?就坐一会儿。”
“家里乱。”
“没关系,我不介意。”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让开身:“十分钟。”
我走进去。堂屋比从外面看更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霉味混合的奇怪气味。那口棺材摆在正中央,黑漆已经斑驳,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棺盖确实半开着,能看到里面铺着红布。
香案上的照片擦拭得很干净,年轻男人笑得有点腼腆。供品是苹果和饼干,很新鲜,应该是每天更换。
“周奶奶,这是...您儿子?”我试探着问。
她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动作迟缓:“建国,我儿子。八五年走的,再没回来。”
“失踪三十八年了...您一直在等他?”
“等。”她只说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