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走进通道。风沙扑到脸上，他睁不开眼，呼吸困难。他抬起手，手臂很重，像挂着东西。每走一步，地面就往下陷，膝盖发酸，骨头里有声音。
天是灰色的，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只有黄色的雾在翻滚。远处的山越来越近。山顶插着一把断剑，在风中轻轻晃动，好像在等他。
他听到声音。
“你不该回来。”
是父亲的声音，很低，很累。
“你本来可以活下去，躲得远远的，忘了这些事。”
云逸尘咬紧牙，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这是幻觉，可那些话还是钻进了心里。家族被灭的那天晚上，火很大，他躲在柴房夹层里，听见父亲被拖走时说了同样的话。
风更大了，沙子打在脸上很疼。他的脚步慢下来，腿开始发抖。胸口闷，真元在身体里乱跑，像要冲出皮肤。
断剑就在前面，一百丈远，却像隔着一座山。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九曜真经》。体内的气息慢慢稳住。双脚用力，地上留下七个脚印。母亲留下的玉佩贴在胸前，还有一点热。他靠着这股劲，冲进风暴。
风沙割脸，他闭着眼睛往前跑。
只要不停下，就不算输。
苏清绾站在药堂中间，手里拿着玉镯。她不动，也不说话。墙上的画里，祖母看着她，眼神和小时候一样严厉。
“他是云家的人。”祖母开口，“云家害死了你三叔，烧了北院药庐，你还记得吗？”
苏清绾点头。“我记得。”
“那你救他，算什么？”
“算我选的。”她抬头，“他是云逸尘，不是云家。”
“可你姓苏。”祖母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苏家规矩，仇人之后不能进药堂，更不能用灵力救。你违反了祖训。”
苏清绾低头看手腕上的玉镯。这是母亲临死前给她的，里面有一滴月华露。母亲说过，心不偏，路就不会歪。
“我知道我是谁。”苏清绾轻声说，“我也知道我想做什么。”
“那你告诉我，如果今天必须死一个，你保他，还是保苏家？”
药堂一下子安静。
她没犹豫。“我保他。”
话一说完，墙上的画烧了起来。火焰从边角卷进去，很快把整幅画烧光。木柜、药瓶、桌椅全都变成灰。地面裂开，出现一条向下的台阶，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苏清绾走下台阶。
第一脚踩实后，身后轰的一声，入口合上。
她没有回头。
楚寒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对面。那人穿一样的衣服，脸上有同样的疤。右手也是机关臂，指节缺了一块。
“你来了。”对方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能躲过去。”
楚寒不说话，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刀。
“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那人往前走一步，“云逸尘的事，你管它干什么。你救他，是因为欠他，还是因为有人早就安排好了？”
楚寒冷笑。“管他是不是安排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友情，你的选择，甚至你现在站在这里的动作，都是别人写好的？”
楚寒的手握紧刀柄。“那又怎样？我现在拔刀，是我自己想拔的。”
“可你不敢杀我。”那人靠近，“因为你怕。你怕动手后发现连你自己都不是真的。”
楚寒眯起眼。“你错了。”
“我哪错了？”
“你比我多说了一句话。”楚寒突然动了，“真正的我，不会说这么多话。”
刀光一闪，两人交错而过。
楚寒单膝跪地，喘气。机关臂冒烟，关节卡了一下才动。他回头看去，那个“自己”的脖子上有道血线，整个人碎成光点，消失了。
他擦掉嘴角的血，笑了。
“只要这一刀是我砍的，就够了。”
慕容雪站在毒瘴林里，肩上的蛊虫一直在抖。树林深处走出一个老妇人，拄着蛇头拐杖，左眼浑浊，右脸有紫黑色的疤痕。
是她师父。
三年前，她为了练《万蛊噬心诀》，用蛊虫控制了师父，把她关进地牢。后来听说师父疯了，再没出来。
“你还敢来？”老妇人声音沙哑，“你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慕容雪不动。她知道这是试炼，可心跳还是快了。
“我不后悔。”她说，“那时候我想变强，所以做了那种事。”
“现在呢？”师父走近，“你现在够强了吗？”
蛊虫在她肩上剧烈震动，翅膀几乎要撕裂皮肤。四周的雾扭曲起来，变成一张张痛苦的脸，全是当年被她试毒而死的人。
“我不想躲了。”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蛊虫的翅膀。
下一秒，蛊虫飞起，直扑老妇人面门。
老妇人愣住，还没反应，整个人就被光吞没。那些冤魂的脸也消失，整片树林化作光点，飘向空中。
慕容雪站着不动，感觉体内有什么变了。原本冰冷的毒素现在带了一丝暖意，在经脉里流动。
她低头看手心，掌纹泛着淡淡的青光。
云逸尘爬到半山腰。
风沙小了一些，但身体已经到极限。两条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次脚都很吃力。他呼吸沉重，鼻腔里有血腥味。
断剑就在上面，不到五十丈。
可就在这时，地面裂开了。
一条黑色深渊出现在脚下，冒出刺鼻的黑雾。雾碰到石头，石头立刻变成粉末。他往后退一步，脚跟差点滑下去。
头顶的风突然停了。
那个声音又来了。
“你登顶必死，没人能活着回来。”
他抬头看山顶。断剑轻轻晃动，剑身的裂痕和他胸口的伤疤形状一样。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一次初代剑灵的祭坛。那时他还小，问父亲：“为什么没人能登顶？”
父亲说：“因为山顶的东西，不该属于活着的人。”
现在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真相。
也是命。
他不再犹豫，一脚踩进黑雾。
腐蚀感从脚底往上爬，皮肤开始发黑。他咬牙忍住，继续往上走。真元疯狂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光，勉强挡住侵蚀。
十步，五步，三步……
他伸手抓住断剑的剑柄。
一瞬间，脑海里闪出无数画面——
一个白衣人站在高处，把一把剑分成七段，分别放进不同血脉。
其中一段，落入云家祖地。
最后一幕，是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几个字：
“第七号容器，试炼启动。”
他松开手，跪倒在地。
传承纹路在他身上亮起，发出微弱金光。
楚寒坐在废墟里，靠着断墙休息。机关臂还在冒烟，他懒得修。刚才那一战耗了太多力气，脑子有点晕。
他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
可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一段画面跳了出来——
一个小孩躺在雪地里，浑身是伤。另一个少年跑过来，把他背起来，一路奔向山外。
那是他第一次见云逸尘。
十年前的事。
他记得那天特别冷，云逸尘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到了镇上医馆，他自己已经站不住了，还坚持先把楚寒放在床上。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他当时问。
云逸尘只回了一句：“因为我愿意。”
楚寒睁开眼，嘴角动了一下。
“原来那时候，你就选了啊。”
苏清绾走到阶梯尽头。
前面是一条长走廊，两边墙上挂着历代苏家主母的画像。她们都盯着她，嘴唇动着，像是在说话，但她听不清。
她往前走。
每走一步，耳边的声音就清楚一点。
“你不配当苏家人。”
“你让家族蒙羞。”
“你的心早就背叛了血脉。”
她握紧玉镯，继续往前。
直到最后一幅画像前停下。
那是空的。
画框里什么都没有。
可她知道，那将是她的位置。
她抬头看去，轻声说：“那就挂一幅不一样的画。”
说完，她抬脚跨过门槛。
门在身后关上。
慕容雪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干干净净，像从来没长过森林。肩上的蛊虫安静下来，翅膀收拢，像睡着了。
她试着调动体内的新力量。
指尖一动，一缕青色雾气从掌心溢出，落在地上，枯草立刻变绿。
她愣了一下。
这不是毒。
是生。
她忽然明白。
赎罪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遗迹最深处，石碑静静立着。
碑文再次浮现：
“第七号容器，试炼启动。”
血珠从楚寒眼角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朵暗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