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再次面向评委和满堂听众时,眼神已变得沉静如深潭。她轻轻调整话筒,清越的声音在报告厅内响起:
「尊敬的各位教授、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上午好。我的论文题目是——《全新量子拓扑序态的理论构建及其潜在应用探索》。」
起初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但随着深入阐述研究核心,声线很快变得沉稳有力。她系统地介绍了如何在几乎无文献可依的困境下,构建起「全新量子拓扑序态」的理论框架——如何从老杰克教授遗留下的晦涩笔记中寻找灵感,在与师兄顾川的反复推演中,确立了利用特定拓扑结构诱导规范场,使受限费米子涌现出宏观玻色子协同行为的关键机制。
当她展示那段精妙的动态模拟——锂离子在量子陷阱中跳出的协同「华尔兹」时,台下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叹。
随即,提问环节开始。第一位头发花白的理论物理教授扶了扶眼镜,语气严谨:
「Alvy,关于你提到这种『协同阵列』突破了泡利不相容原理的限制。但原理本身是量子力学的基石。你的模型是『突破』,还是一种在特定拓扑约束下的『等效绕过』?你如何从理论上严格界定这种行为?」
路栀微微颔首,指尖在控制屏上调出关键的公式推导:「感谢您的提问。严格来说,并非突破原理本身,而是原理作用层次的变化。在非局域的多体波函数框架下,单个费米子的身份被『模糊』了,系统作为一个整体,其集体激发态满足玻色统计。这类似于分数量子霍尔效应中的复合费米子概念,但我们的模型是在不同的对称性和拓扑保护下实现的。这里的序参量,描述的不再是单个粒子的自由度,而是它们协同运动的集体模式。」
紧接着,一位以苛刻着称的凝聚态实验专家抛出了问题,语速很快:
「很迷人的理论。但如何用实验验证?你如何设计一个可行的实验方案,来探测你预言的这个『新序参量』?尤其是考虑到你提到的极端环境稳定性。」
「我们与材料模拟团队合作,初步理论预测,基于过渡金属硫化物的人工莫尔超晶格可能是实现该序态的候选平台。」路栀迅速切换幻灯片,展示出与顾北合作完成的理论计算结果,「通过极低温 Stm 测量局态密度,并结合非弹性 x 射线散射探测特定的自旋-电荷集体激发模式,应与传统拓扑序的信号有显着区别。关于极端环境稳定性,其鲁棒性源于拓扑保护本身,我们已经与航天机构合作,模拟火星环境参数下的材料行为,初步数据支持其在高辐射、宽温域下的潜在应用价值。」
最后,主审教授,一位德高望重的量子物理泰斗,提出了一个更根本的质疑,声音缓慢却极具分量:
「Alvy,你的论文非常大胆,也极具想象力。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你如何确保,你构建的这套优美模型,不是数学上的空中楼阁,而是物理上真实存在的『相』?」
整个报告厅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轻微嗡鸣。路栀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又不由自主地瞥向窗外——那个身影依旧在,如同定海神针。她转回头,眼神清澈而笃定:
「教授,我无法在此刻给出百分百的实证。但理论的自洽性、模拟展现的稳定性,特别是在火星探测中的成功应用,共同构成了其物理真实性的强有力证据。我的工作就是为探测这个『相』绘制了第一张『藏宝图』,而『探路者 VII』在火星的每一步,都在为这张地图增添真实的坐标。」
她完全沉浸在了学术的思辨之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周遭的人群。每一个问题的挑战,都让她对自身理论的理解更深一层;每一次有力的回应,都让她的信念更加坚定。只有在某个精妙回答引来台下细微赞同的点头时,她才会下意识地,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个已成为她力量源泉的身影。
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静静地,为她托底。
答辩厅内,空气仿佛凝固。dr. hoffmann 端坐在评委席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他早已做好准备,若这些学界泰斗们对他的爱徒过于苛责,他定要第一个起身据理力争。
然而随着问答的深入,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眼底的担忧化作难以抑制的赞赏。路栀的表现远远超乎他的预期——不只是对理论的熟练掌握,更展现出举重若轻的学术魄力。
当最后一位教授合上论文时,窗外的梧桐叶正巧被风卷起,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主审教授与其他几位评委交换眼神,那些曾经严苛的目光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许。
「Alvy。」主审教授的声音带着庄严的暖意,「基于你扎实的理论根基、开创性的研究视野,以及在答辩过程中展现出的卓越思辨能力……」他微微停顿,整个礼堂静得能听见远处教堂的钟声,「我代表答辩委员会宣布,你的论文及答辩——一致通过。」
「恭喜你!」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先是克制而礼貌,随即化作热烈的洪流。年轻的学生们激动地跺着脚,教授们纷纷起身,用德国学界特有的庄重方式表达着祝贺。
路栀的手轻轻按在微微发颤的指尖上,深深向评委席鞠躬。抬起头时,她第一眼就望向了那扇窗——
秦轶依然站在那里,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他抬起手,不是夸张的挥手,而是将食指与拇指轻轻圈起,对她做了一个「很棒」的手势。那双总是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着比掌声更让她心动的光芒。
路栀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今天第一个毫无负担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完成使命的释然,更盛满被懂得的甜蜜。隔着喧嚣的人群,穿过明亮的玻璃,他们的目光紧紧相拥。
在这个见证过无数学术传承的殿堂里,她不仅收获了学业的加冕,更真切地感受到——人生最重要的关卡,因为有他的守护,才让她有了勇往直前的底气。
dr. hoffmann 站在一片欢腾中,轻轻推了推眼镜。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又望向窗外那个始终守候的身影,严肃的唇角终于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这一刻,学术的薪火与爱情的守护,在初夏的阳光里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
午后阳光斜斜地漫进走廊,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尤宁端着几乎未动过的午餐托盘站在茶室门口,脸上写满了担忧。
秦轶刚从公司回来,西装革履未及更换,见尤宁从茶室方向过来,托盘里的食物依旧满满当当,不由得停下脚步。他压低声音,目光已不自觉地飘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檀木门:「栀栀没吃?」
尤宁点了点头,眉头微蹙:「早上送完早餐进去后,就再没出来过……」她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先生,小栀她……不会抑郁吧?」
「不会的。」
一道温和却笃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白寅秋缓步走近,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门,唇角带着了然的笑意。午后的光线在她优雅的银丝上流转,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沉静。
「小栀应该是在准备告别礼物。」她轻声解释,语气里满是理解,「这孩子重情,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这边的师友。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一一道别。」
尤宁恍然,随即问道:「夫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收拾行李?」
白寅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儿子,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秦轶将臂弯间的西装外套换了个手,声音沉稳:「等栀栀把她的事情做完。」
这个回答让白寅秋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她轻轻颔首:「好。至于小栀……给她安静的空间,就是最好的支持。」
秦轶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门。走廊里一时寂静,只有午后的光影在悄然移动。他知道,当那扇门重新打开时,他的栀栀一定会带着准备好的心意,从容地走向人生的下一程。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份安静,等待她完成属于自己的仪式。
午后的茶室静谧安然,薄纱窗帘将阳光滤成一片柔和的光晕,轻轻笼罩着檀木茶案。窗外的鸟鸣时近时远,更衬得室内一片宁静祥和。
路栀端坐在案前,脊背挺直如竹,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在笔尖。她执一支狼毫小楷,笔锋饱蘸朱砂,在特制的桃木色符纸上徐徐游走。每一笔落下都带着独特的韵律,朱红的线条在纸上蜿蜒,勾勒出古老而玄妙的符文,仿佛在诉说着某种穿越时空的密语。
鸦鸦安静地立在案几一角,黑曜石般的眼珠专注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它时而歪头细看,时而轻轻抖动羽毛,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安静,像个尽职的护法。
案几一侧已经整齐地叠放着数枚绘制完成的符箓。给同学们的护身符笔触灵动,符文清秀;给 dr. hoffmann、斯蒂芬教授和市长等人的平安符则笔意沉厚,在「安」、「泰」等古体字的变形中注入深深的祝福。
画到 bigmike 的平安符时,路栀笔锋微转,线条变得更为刚劲有力。朱砂在纸上游走,勾勒出兼具守护与破厄意味的特殊纹路。想到这位黑帮教父的特殊处境,她特意在传统符式中融入了更强的守护之力。
当最后一笔圆满收锋,符纸上隐约流转过一道微光,随即内敛。路栀轻轻搁下笔,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她的眼皮渐渐沉重,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握着笔的指尖还残留着朱砂的温热。
鸦鸦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状态,轻巧地跳近些,「咕」地低鸣一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像是在催促她休息。
路栀想要抬手抚摸鸦鸦,却发觉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她勉强对鸦鸦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事,只是……有点累……」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最终伏在案上沉沉睡去。鸦鸦急忙展翅跃上她的肩头,见她只是睡着,这才安心地守在一旁。
午后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沉睡的少女,未干的朱砂在纸上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室静谧中,只余她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断续的鸟鸣。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薄纱窗帘,为茶室蒙上一层朦胧的浅金色。
路栀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熟悉的天花板,木质的纹理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她怔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竟在茶室睡了一整夜。
「合着在这睡了一晚,没人来找我?」她轻声自语,嗓音里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语气中却并无埋怨,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轻笑。想来是秦轶和白寅秋特意嘱咐过,要给她这片不被打扰的安宁。
她撑着有些发麻的手臂坐起身,这一夜伏案而眠着实算不上舒适,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她轻轻「嘶」了一声,慢慢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和脖颈,关节处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晨光愈发清亮,落在案几上那些已然干透的符箓上。朱砂的色泽在日光下显得愈发温润深沉,仿佛将一夜的月光与祝福都凝结其中。
她开始细致地收拾起来。先是小心地拈起每一张符纸,指腹能感受到笔墨留下的细微凸起。她动作轻柔地将它们一一折成精巧的三角状,每一个折痕都抚得平顺整齐,再郑重地放入对应颜色的丝质小信封中。
随后,她执起一支小楷笔,在每一个信封上认真地写下收礼人的名字——给同学们的清秀雅致,给师长们的端庄稳重,写到「bigmike」时,笔尖微顿,随即落下稍显刚劲的字体。
待所有名字书写完毕,她将信封在案几上整齐排开,如同完成了一场静默的仪式。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走到茶室门前,伸手握住了门把手。稍一用力,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拉开。
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