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的话掉在地上。
山洞里静得吓人。
刚才还翻涌的煞气,质疑的目光,那些在崩溃边缘摩擦的信任,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地掐住了脖子,僵在半空。
只有燕九的喘气声,粗重,浑浊,一起一伏,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盯着罗成的背影,那双铁手套的指头抠在玄甲缝隙里,指甲刮着金属,发出细微的“滋啦”声。
月光从洞口斜斜切进来一道,惨白,清冷,正好落在罗成脚边。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瘦,孤零零地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他动了。
很慢地,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急着辩解什么。只有一种……近乎枯死的平静。像是所有情绪都被烧干了,只剩下灰。
但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被血咒浸得猩红、被绝望磨得黯淡的眼睛,此刻却亮得瘆人。不是火焰那种跳动的亮,是刀子在暗处磨了很久,突然抽出来时,刃口上那一线冰冷的、刺眼的亮光。
他抬起眼。
目光扫过去。
一张张鬼面。狰狞的纹路在昏暗里显得模糊,只有眼孔后面,那一双双或红或黑、或挣扎或麻木的眼睛,是清晰的。
扫过燕一。他站在那里,肩膀绷得像铁块,手垂在身侧,指节捏得发白。
扫过燕七。脸上青鳞在阴影里泛着幽光,竖瞳静静地,没什么波澜。
最后,停在燕九脸上。
停在他那双几乎被黑暗吞没、却又烧着不甘和某种更深恐惧的血眸里。
罗成往前走了。
一步。
脚步声在死寂的山洞里,清晰得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两步,三步。
他一直走到山洞中央,站定。左脚踩在镇龙玺散发的白光边缘,右脚还在阴影里。人站在光暗交界处,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哑,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子,硬邦邦地凿进人耳朵里:
“你们问我,凭什么。”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
他顿了顿,左手抓住右臂的衣袖,猛地一扯——
“刺啦”一声,布料撕裂。
整条右臂裸露出来。
从手腕开始,一道狰狞扭曲的暗红色血线,像活的毒藤,盘旋缠绕,一路向上蔓延,爬过小臂,越过肘弯,几乎要探到肩膀。皮肤下的血管凸起着,泛着不祥的青黑。
在镇龙玺的白光照耀下,那血线甚至还在微微蠕动,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爬。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死死钉在那道血线上。
“凭我姓罗。”罗成的声音冷硬,“凭虎符在我手里。”
他抬起右手,手臂上的血线随着肌肉牵动而扭曲。
“凭——”
他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深,胸腔都鼓起来。
“凭我和你们一样,早就他妈的没有退路了。”
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人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看得更清楚了——那血线的末端,在贴近肩膀的位置,正隐隐泛起一丝暗红色的光,那光与镇龙玺的白光接触的地方,空气都在微微扭曲,像是在互相撕咬、抗衡。
血咒和龙气。在他身体里打架。
罗成忽然抬手,不是握拳,是伸向腰间。
“锵”一声轻响。
他抽出了那柄刀。
得自突厥祭司的骨匕。惨白的,泛着死人骨头的光泽,刀刃不反光,只吸光。
刀尖一转,抵在了自己心口。
正中心窝。
这个动作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连燕一都猛地往前踏了半步,又硬生生刹住。
“但我今日立誓——”
罗成的声音陡然拔高!
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砸进岩石地里,要冒出烟来:
“我罗成,必会找到第三条路!”
他手腕微微用力,刀尖刺破最外层的衣襟。布料纤维断裂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不靠血祭!”
“不靠苟且!”
“不靠向那狗屁邪神低头!”
每说一句,刀尖就往下压一分。
第三句说完,刀尖已经刺破皮肤。
一缕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但那血没有往下滴。
而是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化作一根极细的、颤巍巍的血丝,飘了起来,缓缓流向罗成怀中——那里,镇龙玺正贴着胸口。
血丝触碰到玉玺白光的瞬间,“嗤”地一声轻响,竟被白光吞噬、融化,化为一丝极淡的红晕,在白光里流转了一瞬,才缓缓消散。
仿佛玉玺……认了这血誓。
罗成的目光掠过燕九,掠过每一个眼中翻腾着黑暗与挣扎的骑士,最后看向山洞深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声音低了些,却更加用力,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我要带你们回家。”
“不是阴山,不是皇陵,不是这些见不得光的鬼地方。”他顿了顿,“是你们还记得的,有名字,有来处,有……人等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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