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由无数破碎的感官碎片编织成的混沌之网。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如同被投入了熔炉;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蒸汽灼伤的刺痛;耳边持续嗡鸣,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响,只有自己心脏挣扎搏动的声音,如同闷鼓般敲打着意识的残垣。
余则成感觉自己在下沉,在冰冷与灼热的交界处浮沉。秋掌柜倒下的身影,盛乡可能遇害的讯息,安娜冰冷的声音,剃刀鬼魅般的枪火,爆炸的火光,喷涌的蒸汽……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铁块,烙在他的意识深处。
【危机感知】依旧在发出持续的低频警报,但强度远不如前,仿佛电力不足的灯泡,明灭不定。身体的本能在尖叫着危险,但重伤带来的虚弱和意识的模糊,让他如同陷入泥沼,难以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颠簸感将他从半昏迷中拉扯出来一些。他感觉自己似乎在移动,身下是坚硬的、随着运动不断震动的木板,有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透过木板传来。他在一辆马车里?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隙。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似乎是夜晚,马车厢里没有灯,只有从帘子缝隙透进来的、偶尔晃过的路灯微光。他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服的佝偻背影坐在对面,似乎在打盹,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是谁?救了他?还是……俘虏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移动手臂,去摸腋下的枪套,但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肩胛和肋骨处传来,让他几乎再次昏厥。枪,不见了。他浑身上下都被粗略地包扎过,缠着粗糙的布条,散发着劣质金疮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对面的身影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惊动,动了动,抬起头。借着又一次晃过的灯光,余则成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毫无特色的老人的脸,眼神浑浊,带着底层劳作者特有的麻木。
“醒了?”老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别动,你伤得很重。”
老人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清水。余则成贪婪地啜饮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你……是谁?”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收钱办事的。”老人言简意赅,重新靠回车厢壁,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打算再多说。
余则成的心沉了下去。收钱办事?是谁的钱?安娜?剃刀?还是……其他势力?
他不再尝试询问,保存着仅存的体力,【情报分析系统】在低功耗下艰难运转,分析着现状。
处境: 重伤,失去武器,身处移动的马车中,看守者(?)身份不明,动机不明。
可能性:
落入安娜/剃刀之手,正在被转移至某个秘密地点进行审讯或处决。(高概率,但为何救治?)
被其他未知势力所获(如“鼹鼠”直属力量),目的同上。(中概率)
被组织救援。(低概率,但存在可能,秋掌柜的联络线或许发挥了作用?老王?)
自身筹码: 脑子里的情报,以及……那个金属片!
他猛地想起藏在口中的金属片!还在吗?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探查,那颗冰冷、扁平的物体依旧稳稳地待在口腔侧壁与牙齿的缝隙之间。幸好!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老人掀开车帘,外面是一片漆黑,似乎已经到了郊外。老人率先下车,然后示意余则成出来。
余则成挣扎着,忍着剧痛挪下马车。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站立不稳。他靠坐在车轮上,打量着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农庄,周围是影影绰绰的树木和坍塌的土墙,只有前方不远处的一间低矮土坯房里,透出一点如豆的灯光。
“进去。”老人指了指那间土坯房,自己则留在马车旁,点燃了一锅旱烟,默默地抽着,似乎只是个车夫。
余则成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扶着车轮,一步步挪向那间土坯房。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尘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很简陋,一张土炕,一张破桌子,一盏油灯。炕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似乎在看着墙壁上贴着的、已经泛黄模糊的年画。
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油灯昏暗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一张同样平凡无奇的脸,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肤色黝黑,穿着普通的粗布短褂,像个常年劳作的农民。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余则成从未见过这个人。
“余则成同志,”那人开口了,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安全了,暂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