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里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随着吴敬中“到此为止”的定论和李涯空手而归的结果,表面上似乎缓和了下来。会议继续进行,电台里传来各方平稳的汇报,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指控与反指控从未发生。
但余则成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隔阂与审视。陆桥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蜷缩在角落,眼神阴郁,不再发言,但那压抑的怨恨几乎要凝成实质。李涯则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站在地图前,而是选择了一个能同时观察到余则成和入口的位置坐下,目光偶尔扫过,带着一种冰冷的、重新评估的意味。
吴敬中的态度则最为微妙。他依旧将指挥权交给余则成,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安抚,但那偶尔投来的、深不见底的目光,让余则成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赤裸地站在X光机前。
他成功地渡过了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代价是彻底站到了聚光灯下。从今往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比以往严密十倍的监视和解读。
“峨眉峰”这个代号,如同鬼魅般被“佛龛”抛了出来,虽然暂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却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他的头顶。这个代号是如何泄露的?吕宗方牺牲前是否被捕并经受不住拷问?还是组织内部……出现了问题?
无数个疑问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不能表露分毫。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刚刚洗刷了冤屈、心有余悸却又强打精神投入工作的忠诚下属。
下午的会议波澜不惊地结束了。美军调停小组的代表们在严密的护卫下离开利顺德饭店,返回下榻处。指挥中心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人员开始陆续撤离。
余则成强撑着处理完最后的收尾工作,签署文件,交代事宜,直到指挥中心只剩下寥寥数人。他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他需要立刻确认秋掌柜和盛乡的情况,更需要知道他们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任务的。这不仅仅关乎感激,更关乎他后续行动的安全评估。
但他不能直接去找他们。任何非常规的接触,在眼下这个敏感时刻,都无异于自杀。
他随着人流走出饭店,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道。几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不远处晃动,那是李涯或者陆桥山留下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叫了一辆黄包车,报出宿舍的地址。他需要回去,亲眼确认一下现场,同时也给那些监视者一个“劫后余生、疲惫归巢”的合理剧本。
回到宿舍楼下,他注意到街角多了一个卖烟的小贩,眼神有些飘忽。他没有停留,径直上楼。
打开房门,一股熟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和他离开时似乎没有什么两样,整洁,甚至有些过分整齐。但他敏锐地注意到,地板有刚刚拖拭过的、未完全干透的水痕,空气中除了霉味,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皂角气味。
他反锁好门,快步走到床边。床铺看起来平整,但他伸手仔细摸索床板的边缘和接缝处。果然,在靠近床头的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他感觉到木板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薄而坚硬的东西撬动过。
他用力掀开床板。夹层里空空如也。他藏匿的那些记录着密语和线索的纸张,连同那个简易的密码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西确实被取走了,而且处理得很干净。
他松了口气,但心也随之提得更高。秋掌柜和盛乡是如何做到的?他们避开了可能的监视,精准地找到并取走了东西,还清理了现场……这需要何等的胆识、能力和默契?盛乡一个胆小怕事的档案员,怎么会有如此魄力和行动力?秋掌柜在服务人员的身份掩护下,又是如何调动资源、协调行动的?
这一切,都充满了谜团。
他重新铺好床,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现在,他与秋掌柜的单向联系(通过通风管道)已经使用过一次,而且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这种方式不能再轻易使用。他需要新的、更安全的联络渠道。
左蓝留下的那个紧急联络地址和方法,是最后的保命手段,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那么,他该如何与组织恢复稳定的联系?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墙角那个旧书篓里。里面堆放着一些他平时看完不用的旧报纸和废纸。忽然,他眼神一凝。
在那堆废纸的最上面,似乎多了一样东西——一本半新不旧的、蓝色封皮的《三侠五义》。
他记得很清楚,他最近并没有买过或者借过这本书!这本书是凭空出现的!
他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起身,警惕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快步走过去,拿起了那本《三侠五义》。
书看起来很普通,封面有些磨损。他小心翼翼地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