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医馆的内堂,仿佛是这个被死亡与绝望包围的镇子里,唯一还能勉强维系着秩序与清净的孤岛。与外间伤患哀嚎、血腥气弥漫的混乱景象相比,这里虽然同样简陋,却多了一份属于医者圣地的肃穆与沉淀。空气中飘散着几十种乃至上百种草药混合而成的清苦气息,它们从那些直抵屋顶的深色药柜无数个小抽屉里散发出来,构成了独特的底色,稍稍冲淡了从门外缝隙钻入的血腥与腐朽。
几盏古老的油灯被放置在角落的桌案和墙壁的灯台上,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将昏黄而温暖的光晕投射在室内。光线照亮了靠墙矗立的、如同沉默卫士般的巨大药柜,那些泛黄的标签上,用毛笔小楷工整书写着“当归”、“黄芪”、“三七”等药材名称;照亮了中央那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诊案,案面被岁月磨得温润,上面摆放着洁白的脉枕、几卷摊开的、边缘卷曲的兽皮古籍,以及一套长短不一、擦拭得锃亮如新的银针,整齐地排列在锦缎之上;也照亮了角落里堆放着的、折叠整齐的干净布条,和几个看起来经常使用的、底部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熬药陶罐。这里,既是楚嫣然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前线指挥所,也似乎是她平日钻研家传医道、在无尽疲惫中稍作喘息的方寸之地。
楚嫣然引着周沐风与夏晚星进入内堂后,并未立刻邀他们入座。她先是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到角落的一个铜制水盆边,用里面尚算清澈的冷水,仔仔细细地净了手,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血污,还有那份沉甸甸的疲惫。随后,她用一块干净的细布,轻轻拭去额角与颈间残留的、在油灯下微微反光的汗迹。做完这些,她才从一个造型古朴、釉色温润的陶罐里,倒出些许颜色清亮的凉茶,分别递给周沐风和夏晚星。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一丝不苟,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苍白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她已然接近极限的消耗。
“条件简陋,唯有清茶一盏,招待不周,还请二位莫要见怪。”她的声音依旧清冽,如同幽谷中溪流撞击卵石,悦耳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而且因心力交瘁而显得中气不足,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散。然而,在这末日废土,一杯干净的凉茶,已是极为难得的礼节。
周沐风双手接过那只触感粗糙却带着凉意的粗陶茶杯,指尖传来的温度比室温略低。他没有立刻饮用,而是目光沉静如水,深深地看向眼前这个看似柔弱、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女子。夏晚星也同样安静地接过茶杯,对着楚嫣然微微颔首,表达着无声的谢意。她并未放松警惕,身形看似随意地站在周沐风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流转间,强大的空间感知已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内堂乃至医馆外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涟漪或窥视的视线都难以遁形,确保着这场关键谈话的绝对安全。
“楚姑娘不必客气,救命之水,胜过琼浆。”周沐风开口,声音平稳而有力,像一块投入古井的石头,打破了内堂因疲惫与沉重而几乎凝固的气氛,“眼下情势危急,瞬息万变,这些虚礼暂且放在一边。”他顿了顿,决定摒弃所有不必要的寒暄与试探,直接切入核心,这既符合他一贯务实杀伐的性格,也是当前局势下的最优选择,“在下周沐风,这位是我的同伴,夏晚星。我们来到栖霞镇,并非偶然迷途,或者单纯的路见不平。”
他的话语,像一道精准的光束,瞬间聚焦了楚嫣然全部的注意力。她抬眸,那双清澈而冷静得近乎剔透的眸子,如同雪山之巅映照着星光的冰湖,仔细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周沐风。她的目光中,没有寻常女子在面对陌生强大男性时常见的畏惧、羞涩或依赖,只有一种在绝境中长期磨砺出来的、极致的审慎、理智,以及一份深藏于清冷之下的、对任何外来者本能的探究。她需要判断,这两人的到来,究竟是绝望中的曙光,还是更深绝望的开始。
周沐风坦然迎接着这份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审视,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令人信服力量的沉稳语调说道:“我们团队,自青州起始,一路跨越州界,行经徐州、扬州、荆州、豫州,乃至刚刚离开的梁州。沿途,我们与形形色色的敌人交战——无智的丧尸潮、诡异强大的变异体、乃至一些比怪物更可怕、心怀叵测的人类势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一个名为‘永生教团’的神秘组织,其触手似乎正悄然蔓延至大陆各处。他们行事诡秘,手段残忍,所图极大,许多看似偶然的惨剧背后,都隐约晃动着他们的阴影。”
他刻意将“荆州”这个词加重了些许。因为在之前的冒险中,他们确实在荆州基地有过较长时间的停留,并与基地残存的管理层及抵抗力量进行过深入交流。虽然当时的主要目标是营救身陷尸潮围城的沈婉清,并最终合力击杀了丧尸王,但凭借慕容雪那浩瀚精神力对信息的捕捉、分析,以及团队在战后整合信息时对周边区域势力的关注,获取一些关于活跃在雍州边境、行事风格独特的永生教团的基础情报,是完全合理且符合逻辑的。这能为他们的到来提供一个不那么突兀,且更具说服力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