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的夏天,以一种黏腻而傲慢的姿态降临伦敦。
阳光穿透工业城市上空经年不散的薄霾,变得昏黄而缺乏热力,懒洋洋地泼洒在肯辛顿区一条安静街道的石板路上。
这里与国王十字车站附近的喧嚣截然不同,高大的乔治亚风格联排别墅沉默地矗立着,窗明几净,透着一种低调而稳固的富裕感。
其中一栋房子的二楼书房里,埃德蒙·泰勒正站在窗前。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蓝色晨袍,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比起几个月前,他确实清瘦了不少,脸颊的弧度更加锋利,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如同精心调制的水墨,氤氲在过于苍白的皮肤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易碎而疏离的气质。
他刚刚结束与沃波尔通过飞路网的短暂通讯,敲定了下一季度向魔法界推广一批“改良版麻瓜棋类游戏”的细节。
空气中还残留着飞路粉的淡淡硫磺味。
他的新管家,一位名叫霍普金斯、举止一丝不苟、仿佛血液里都流淌着守时基因的中年男人,无声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扉。
“先生,接里德尔少爷的时间快到了。车已经备好。”
埃德蒙从窗外收回目光,那里只有几棵修剪整齐的橡树和空无一人的街道。
“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处理完一堆琐事后尚未完全抽离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惯性倦怠。
去接汤姆。
这个念头在他忙碌得如同高速旋转陀螺般的大脑里,划过一个短暂的停顿。
愧疚吗?
或许有一点。
自从认清回家无望后,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遥远国度的援助和自身在两个世界的资本积累中,对汤姆的关注确实大不如前,回信也敷衍得近乎冷酷。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各种事务推着走的麻木。
接汤姆回来,像是日程表上一条待办事项,需要完成,仅此而已。
他脱下晨袍,换上一件轻薄的浅灰色亚麻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没有系领带。
镜中的男人依旧年轻,但眼底沉淀的东西,却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沧桑。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辆新购置的、性能不错的黑色轿车,也是新“身份”的附属品之一——快步走下楼。
与此同时,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已是人声鼎沸。
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如同一条疲惫的红色巨兽,静静卧在轨道上,喷吐着最后的余汽。
学生们兴奋地涌出车厢,扑向等待已久的家人,空气中弥漫着重逢的喜悦、行李的拖曳声和七嘴八舌的喧闹。
汤姆·里德尔是最后几个下车的学生之一。
他独自一人,手里只提着那个看似普通、内里却容量惊人的旧皮箱。近一年的霍格沃茨生活,仿佛在他身上施了某种催熟的魔法。
他长高了一截,身形虽仍显少年的清瘦,但骨架已然舒展,肩膀变得宽阔,撑起了那身埃德蒙为他准备的、质料上乘的麻瓜夏装——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卡其色长裤,这让他在这麻瓜车站里毫不突兀。
然而,他的气质却与周围欢腾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黑发似乎比离开时更长了一些,柔软地覆在额前,却打理得一丝不乱。
脸庞褪去了最后一点圆润,线条变得清晰而英俊,只是那种英俊带着大理石雕像般的冷感。
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站在车厢门口,目光冷静地扫过喧闹的人群,像是在检阅,又像是在寻找。
没有期待,没有急切,只有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内敛而沉稳的掌控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隐蔽的落寞。
这一学年,他凭借无可指摘的学业和日益显露的、某种令人不安的“领袖”气质,在斯莱特林站稳了脚跟,甚至吸引了一些纯血家族子弟的追随。
他深入钻研古代如尼文和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知识,在意志的锤炼上取得了危险的进展。
他告诉自己,他不再需要埃德蒙的认可,埃德蒙的沉默是默许,是对他自行其是的纵容。
他赌气般地变得更加独立,更加冷漠,用日益增长的力量感来填补内心深处那个因被忽视而悄然扩大的空洞。
可当列车驶近伦敦,当站台的喧嚣隐约可闻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他会来吗?
他看到自己变得更高、更优秀,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想念自己?
这些软弱的念头让汤姆感到一阵烦躁和自我鄙夷。
他强迫自己冷下脸,将所有的期待与不安都死死压在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具之下。
就在他准备像往常一样,用冷漠和疏离武装自己,独自穿过站台时,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一个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