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沥青,包裹着意识下沉。林峰感觉自己一直在坠落,耳边是风声,又像是遥远的警报鸣响。疼痛不再是具体的部位,而是弥漫在每一寸感知里的背景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亮刺破黑暗,伴随着嘈杂的人声、金属器械的碰撞、还有急促的指令。
“……血压上不来!加快补液!”
“左侧血气胸加重!准备闭式引流!”
“后背烧伤创面严重污染,必须立刻清创!联系手术室!”
“先稳住生命体征!他这身体已经经不起大手术了!”
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身体被搬动,有冰冷的器械触碰皮肤,更尖锐的疼痛炸开,让他残存的意识抽搐了一下。
“麻醉!静脉复合麻醉,剂量按耐受下限给!快!”
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世界再次向黑暗中滑去。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到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熟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低吼:
“……等他活过来,老子亲自关他禁闭!混账东西!”
是秦锋。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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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无处不在的、被驯服后的钝痛。像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但那种濒临散架的锐痛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喉咙干得冒火,肺里像塞满了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清晰。
熟悉的医疗天花板,但似乎不是之前的隔离室。房间更大,设备更多。自己身上连接的管线比昏迷前只多不少,左臂石膏似乎被重新处理过,后背传来厚重的包扎感。嘴里插着管子,无法说话。床边,监护仪屏幕幽幽地亮着。
他想动一下右手,发现手腕被一个柔软的约束带固定在了床栏上。
不是防止他伤人,是防止他乱动。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脚步声很沉。
秦锋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几天不见,秦锋眼里的血丝更重了,下巴的胡茬乱糟糟的,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冰冷而严厉。他没穿常服,穿着作战服,身上还带着舱外活动的寒气。
“醒了?”秦锋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林峰眨了眨眼。
“知道自己在哪吗?”
林峰又眨了眨眼。
“航母医疗中心,重症监护隔离舱。”秦锋一字一顿,“也是你的临时禁闭室。门外有警卫,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你也别想出去。”
林峰眼神动了动,看向秦锋。
“想知道沈皓怎么样?”秦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托你的福,还没死。你塞给他的那个鬼东西起了点作用,他的脑电活动比之前活跃了,今天早上甚至短暂睁开了几秒钟眼睛,虽然没认出人,但至少证明意识还在。我们的专家团队正在根据那个东西产生的数据,尝试制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林峰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
“但是,”秦锋话锋一转,语气陡寒,“因为你私自脱离监护、擅闯重症隔离区、使用来源不明的未知设备干预治疗,导致你自身伤势急剧恶化,三次病危!也导致沈皓的救治过程出现不可控变量!更严重的是,你破坏了舰上安全规定,引发了内部警报和调查!林峰,你告诉我,按照《纪律条令》和战时条例,你该当何罪?”
林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说什么,但被插管堵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秦锋俯下身,近距离盯着林峰的眼睛,那目光像是要把他钉在床上,“你这条命,是航母上最好的外科军医、用了一整夜、下了四次病危通知才抢回来的!你现在没资格谈条件,也没资格讲情分。你只有一件事要做——配合调查,说清楚。”
他直起身,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器。很快,一名穿着海军常服、脸色严肃的中年军官和一名拿着记录板的干事走了进来。军官肩章显示他是航母编队军法部门的人。
“林峰同志,鉴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询问将在病床前进行。我是航母战斗群军事法庭特派调查员赵刚。”中年军官语气公式化,“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的陈述将成为后续处理的重要依据。明白吗?”
林峰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首先,关于你如何从之前的隔离室脱离,并出现在沈皓同志隔离室的过程,请你如实陈述。”
林峰沉默。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利用了医疗流程漏洞,破坏了设备,得到了神秘特工的帮助,在航母内部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这只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牵扯出“隼”和“守护者”。
“拒绝回答,或虚假陈述,将视为对抗调查,后果更严重。”赵刚提醒。
秦锋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脸色铁青,没有替林峰说一句话。
林峰闭上眼,几秒钟后睁开,目光看向秦锋,然后极其缓慢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