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西北角,那处名为“静心苑”、实则与冷宫无异的偏僻小院。
夜色,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巨大幕布,沉重地覆盖下来,将这座本就缺乏生气的院落包裹得更加死寂。
初春的夜风,带着尚未散尽的寒意,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冤魂的哀泣。
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惨淡的月光,勉强透过糊着廉价桑皮纸的窗棂,在房间内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而斑驳的光斑,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添了几分阴森与凄凉。
沈清月独自蜷缩在靠墙的一张硬木椅子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浅绿色夹棉寝衣,连件外袍都未曾披上。
她毫无睡意,也感觉不到寒冷,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一动不动地深陷在椅子里。
她没有点灯,似乎唯有这彻底的黑暗,才能勉强容纳她内心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恨意与绝望。
白日里,在文渊阁大学士府那场“文心雅集”上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中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反复上演,清晰得令人发指
——沈清韵是如何穿着那身素雅却刺眼的月白裙子,在一众贵妇千金面前从容自若地侃侃而谈,那些她听不懂却让满座赞叹的“友道”、“知音”之论;
是如何在海棠树下,与赵静姝对弈时,那般气定神闲,落子如飞,轻而易举地将对手逼入绝境,赢得满堂喝彩;
是如何被大学士夫人拉着的手,被那些她只能仰望的贵妇们用欣赏、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目光包围着;
还有那些如同苍蝇般围绕在沈清韵身边、不断奉上赞誉的公子小姐们……
而她沈清月呢?
她就像一个多余的、碍眼的影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穿着那身寒酸俗气的湖蓝色裙子,无人问津,无人留意,甚至连她刻意模仿沈清韵发型而梳的发髻,都成了几个路过小姐掩口窃笑的对象。
那种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彻底抛弃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让她无法呼吸,心脏抽搐般地疼痛。
“凭什么……凭什么……”她死死地攥着寝衣单薄的布料,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万蚁噬心般痛苦的万分之一。
泪水早已流干,此刻干涸的眼眶里只剩下燃烧的妒火和彻骨的恨意,
“凭什么她沈清韵生来就是嫡女,众星捧月,享尽尊荣?凭什么我就要因为是庶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她的?才华、名声、父母的宠爱、众人的追捧……甚至连……甚至连那遥不可及的太子殿下的青眼……”
想到那个如皓月清风般的尊贵身影可能也属意于沈清韵,她更是心如刀绞,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
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一道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
王氏端着一碗冒着些许热气的、颜色深褐的安神汤,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看到女儿如同石雕般僵坐在黑暗中,连灯也不点,她吓了一跳,连忙将汤碗放在桌上,摸索着点燃了桌上那盏光线昏黄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照出沈清月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空洞中燃烧着疯狂恨意的眼睛。
王氏的心猛地一揪,疼得几乎要裂开,她快步走到女儿身边,触手一片冰凉,更是心疼不已,声音带着哭腔:
“月儿!我的月儿!你怎么还不睡?连灯也不点,这么冷的天,连件厚衣服都不披,你这是要作践死自己,心疼死娘吗?”
她试图用手去暖女儿冰冷的手,却被沈清月猛地甩开。
沈清月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母亲,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
“睡?我怎么睡得着?娘!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听到那些丫鬟婆子们是怎么议论的吗?
你知不知道今天沈清韵又做了什么?‘京城第一才女’!
呵呵……好大的名头!所有人都在夸她!所有人!凭什么?她凭什么就能得到一切?
而我们……我们就只能像臭虫一样,躲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发霉!腐烂!”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看着女儿近乎癫狂的模样,心中又痛又急,又怕隔墙有耳,连忙压低声音劝道:
“我的小祖宗!你小声些!小声些!当心被人听了去!
她风光她的,我们……我们如今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院子里,有口饭吃,不被人磋磨,就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我们斗不过她们的,认命吧,月儿!”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充满了屈辱。
“认命?安稳?”沈清月像是被这两个词彻底点燃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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