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就在眼前。
薛明蕙仍握着谢珩的手。他的手很暖,她没有松开。她停下脚步,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心头泛起一丝异样。
刚才很静,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可现在的寂静却不同,静得诡异,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她低头看向袖口——一滴血从嘴角滑落,渗进手帕,颜色比寻常更深。
血纹出现了。
她眼前浮现一幅画面:她与谢珩坐在庭院中,阳光正好,花正盛开。他们笑着说话,眼神却是空的。他们活着,心却早已死去。就这样过完了一生,困在虚假的安宁里,再无法醒来。
这不是回家的路。
是陷阱。
她猛然抬头。脚下的地面骤然裂开,泥土翻涌,一人自地下缓缓爬出。
是沈从吾。
他穿着旧时官服,手中端着一只青瓷碗,碗中盛着黑褐色的药汁。面容模糊如覆薄雾,唯独那双手,稳得出奇。
“喝了吧。”他说,“这是往生汤。喝了就不疼了。你们受过的苦都会忘记。不会再咳血,不会再受伤,也不必再为彼此拼命。”
薛明蕙未动。
谢珩也未言语,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你说忘就能忘?”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娘死的时候,我在掖庭听见她喊我的名字。五岁那年,只因穿了白裙子,被人推进井里。崔姨娘在我药中下毒,让我夜夜做噩梦……这些事,你也想让我忘?”
沈从吾沉默。
她继续道:“还有谢珩背上那一剑,是他替我挡的。他倒下时流了很多血,我抱着他,连哭都哭不出来。这种痛,你也想让我忘?”
“忘了才能活。”他低声说,“谁不痛?可你们已经痛够了。”
“我们不想靠忘记活着。”她说罢,抬手一挥。
碗被打翻。
药水洒落地面,未被泥土吸收,反而扭曲蠕动,化作数条黑链,朝她疾扑而来。
她早有防备,后退半步,脚跟抵住石阶。
黑链转而缠上沈从吾,将他牢牢缚住。他站着不动,只静静望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你知道这是假的?”他问。
“我知道。”她答,“血纹不会骗我。真正能带我们走出去的路,从不会许诺一个无痛的人生。”
沈从吾轻轻笑了,笑中带苦。
“我这一生都在救人。病人来了,我开方、施针,什么法子都试过。可还是有人死了。我救不了那么多人,甚至连自己也救不了。”他顿了顿,“于是我想,若有一种药,能让所有人忘记痛苦就好了。不必记得病痛,不必记得失去,也不必记得爱而不得……可世上没有这样的药。所以我造了一个。”
“往生汤不是解药。”她说,“它是逃避。”
“可有时候,人就是想逃。”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也想逃。我不想记得亲手给疯妃喂毒,不想记得我把染血的手帕一张张收起,更不想记得我明知元启帝命不久矣,却为了试药,硬生生拖着他不死……我多希望真有一碗汤,能让我忘了这一切。”
薛明蕙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
黑链越收越紧,沈从吾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仿佛即将消散。
这时,谢珩上前一步。
他抬起手,掌心燃起一团金火。火光映照下,他不再是那个浑噩度日的公子,而是曾镇守边关的将军。
金焰落下,烧上黑链。
链子发出刺耳嘶鸣,如同哀嚎。黑烟腾起,被金火尽数吞噬。链子渐渐融化,最终凝成一颗金色药丸,悬浮空中,微光流转。
薛明蕙凝视着它。
她认得这药。
“这就是当年让元启帝发疯的‘长生引’。”她说,“你把它当宝贝,一次次改良,拿活人试药。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在害人。”
沈从吾闭上眼。
“我以为我能控制它。我以为只要剂量精准,便能让人长寿而不失神智……可没人成功。他们都疯了,或死了。”他睁开眼,望向二人,“你们为什么不喝?哪怕一次也好,让自己轻松一下。”
“因为我们不是靠忘记活着的。”谢珩说,“我们是靠记得。”
“记得疼,才知道珍惜。”薛明蕙接道,“记得错,才会改。你怕记得,所以你想抹去真相。可真相不会因为你闭眼就消失。”
沈从吾的身体已近乎透明。
但他嘴角微动,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许……你们是对的。”他说,“我只是……太累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那颗金药仍悬于空中。
谢珩伸手抓住,用力一捏。药丸碎为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触地即逝。
“该走了。”他说。
薛明蕙点头。
他们再次望向光门。门身震动,裂缝扩张,光芒愈发刺目,热度节节攀升。狂风猎猎,衣袍紧贴身躯,发丝纷飞,皮肤灼烫。
她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
两人同时抬步,向前迈去。
就在此时,地上残留的药水忽然波动。
一道声音自门缝中传出,不急不缓:
“你们真以为……破了幻境就赢了?”
薛明蕙顿住脚步。
谢珩立刻挡在她身前。
那声音继续响起:
“往生汤是假的,可你们心里的软弱是真的。你们不怕死,不怕痛,可你们怕对方先走一步。”
“你们敢不敢试一次——若必须有一人留下,另一人独自回去,你们,谁能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