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剧烈震颤,裂缝中涌出灼热气流,扑在脸上滚烫刺痛。薛明蕙的手仍被谢珩紧紧握着,谁都没有松开。
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如果必须留下一个,另一个才能走,你们谁能放手?”
他们没有回答。
也无需回答。
地面骤然撕裂,碎石四溅。一队黑甲骑兵破土而出,马蹄踏地,声如雷霆。为首的将领左腿是金属所铸——正是青崖。
他抬手一挥,机械腿发出低沉嗡鸣,箭矢接连射出,在空中织成一张密网,堪堪挡住即将崩塌的光门。
“走!”青崖厉声喝道。
薛明蕙点头,抬起右手,在指尖划了一道。鲜血涌出,她在空中画下符咒。她咬紧牙关,血顺着指缝滴落,染红整条符线。
谢珩将手掌贴在她背上,将残存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符咒开始发光,由红转金,最终与光门相连。
一条路显现出来。
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境。是真真切切的青石板路,两旁立着灯盏,火光微弱。风从彼端吹来,带着人间的气息——泥土、青草,还有炊烟的味道。
无人迈步。
传说轮回道不容活人归返,违者将被天地撕碎。光门深处传来哭嚎,似万千亡魂齐声嘶喊,阻拦他们前行。
春桃从光门中缓缓飘出。
她穿着白裙,面色如常,毫无惧意。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剪刀,刀口微黑,仿佛沾过血迹。
“小姐。”她轻声道,“该回家了。”
薛明蕙喉头一紧,说不出话。
这把剪刀她认得。春桃曾用它割断哥哥身上的绳索,也曾以它挡下刺客的利刃。后来,她在北狄亲眼看见这把剪刀插在春桃胸口,拔出时,刀身已弯。
如今,它又回来了。
春桃将剪刀抛向空中。剪刀旋转一圈,落下时恰好嵌入光门边缘的一道缝隙。“咔”一声轻响,如同锁扣开启。
光门停止震颤。
青崖单膝跪地,长枪拄地。他身后的玄甲军列队肃立,兵器高举向天。无人言语,亦无人抬头。这是唯有主帅夫妇方可享有的最高送别之礼。
谢珩看向薛明蕙。
她读懂了他的眼神。
两人同时迈步。
脚刚踏上青石板,身后忽然响起钟声。
第一声,天边最后一片乌云坠落。
第二声,光门的裂缝开始闭合。
第三声,春桃的身影淡了几分。
他们未停步。
第四声,青崖抬起头,望了他们最后一眼,随即垂首。
第五声,玄甲军齐刷刷收枪入鞘。
第六声,风止息。
第七声,路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整条归途。
第八声,春桃站在原地微笑,露出右边那颗小虎牙,一如儿时模样。
第九声——
钟声终结时,春桃已然不见。唯有那把剪刀仍悬于光门之上,轻轻晃动,映着两侧灯火。
薛明蕙头晕目眩,身子发虚,仿佛要散架。谢珩扶住她的肩,将自己的气息缓缓传入她体内。
“快到了。”他说。
前方有光,比这里的灯明亮得多。像是清晨的日出,洒在屋檐上,照进院子里,落在老槐树的枝头。
他们看见了薛府的大门。
红漆斑驳,门环上挂着半旧的红布,是过年时贴的,尚未摘下。门缝里钻出几根野草,风一吹便轻轻摇曳。
一只黑白花猫从墙头跃下,尾巴高高翘起。它看了他们一眼,叫了一声,转身钻进院子。
院内有人正在扫地。
竹帚划过石板的声音极轻,一下,又一下。
他们走到门前。
薛明蕙伸手推门。
门未上锁。
吱呀一声,开了。
院子里站着一个女人,身穿粗布衣裳,手中握着扫帚。她转过身,看到他们,扫帚脱手落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薛明蕙认得她。
是柳嬷嬷,娘生前最信任的人。五岁那年,是她把自己从井里捞上来,抱着哭了整整一夜。
柳嬷嬷后退一步,忽然跪倒在地,重重磕下头去。
“小姐……您回来了。”
话音落下,她似耗尽力气,瘫坐在地,捂着脸,双肩剧烈颤抖。
薛明蕙想上前搀扶。
可就在此时,谢珩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等等。”
他盯着院角那口井。
井口盖着石板,上面压着一块青砖。砖缝间长出一朵小花,白色花瓣,细茎伶仃,风一吹便晃。
这花不该在那里。
那口井,三年前就被封死了。崔姨娘命人填土掩埋,说是怕孩子掉进去。但她知道,真正目的是为了藏匿母亲留下的东西。
而现在,井盖已被掀开。
青砖歪在一旁,显然被人移动过。
花是从井底长出来的。
谢珩缓缓松开她的手。
“你先进去。”他说,“我去看看。”
“不要。”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一起去。”
他摇头:“你先安顿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他走向井边,脚步沉稳。
薛明蕙站在门口未动。
柳嬷嬷仍在哭泣,可她顾不上了。
她只望着谢珩的背影。
他蹲下身,伸手搬开那块石板。
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但他闻到了气味。
不是腐土,也不是湿气。
是墨香。
有人曾在井中存放过书卷。
他探头向下望去。
底下有东西泛着微光。
像是一枚玉佩的角。
他正欲伸手——
井壁突然掉落一块泥。
啪地砸在井沿上。
紧接着,又有数块接连坠落。
他迅速后退一步。
就在这一瞬,一只手从井底伸了出来。
苍白、瘦削,指甲泛青。
那只手抓住井沿,用力一撑。
一个人影,缓缓从井中爬出。
